第97章

  世上任何感情都是虚妄的,终会破碎。
  父母明明并不相爱,却还要把她生下来,让她对他们心存感激。
  人人都这么虚伪,人人都这么自私,所有的爱都别有图谋,恨却来得轻易。
  换做任何人知道这些肮脏的事,大概都会被逼疯。
  走过最黑暗的尘世,画酒终于明白,根本没人在乎她,没人期待她,更没人欢迎她。
  青瑶的话,让画酒意识到,她的出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宴北辰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蹲在她面前问,抬头轻声询问:“小帝姬,你怎么了?”
  画酒不想理他,指着门外,让他出去,把花也带走,她根本不需要。
  可是没有悯生花,她会死。
  “你要活下去。”
  宴北辰握住她的手,哀求般看着她,语气多上一些坚定,“你必须要活下去!”
  画酒觉得他多管闲事,想把手抽出来,宴北辰却不放。
  对于他的冒犯,画酒有些生气:“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沉默一会,少年看着她说:“害你的人都没有死,你当然要看她们先死。”
  画酒停住动作,似乎被这话触动。
  在她愣神之际,少年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神花,迅速塞进她手中。
  画酒发了好久的呆,甚至不知道宴北辰是何时离开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
  屋外乌云渐散,日光照来,悯生花熠熠生辉。
  直到珈泽走进屋内,出声质问,画酒才回过神。
  珈泽皱眉问:“画酒,你手里的悯生花,从何而来?”
  看着隐含怒意的珈泽,画酒知道,事情又回到原点。
  上一世,从神墓出来后,珈泽将“悯生花”送去景烟居。
  假的神花当然没用,青瑶服用后,症状反而加重。
  青瑶出生时,医师便断言,她有不足之症,只是从未显现。
  所以这次,明明受毒更轻,青瑶的症状,却比画酒严重得多。
  颜银也守在景烟居,闻言迁怒到画酒头上。
  恰好此时,侍女带来画酒痊愈的消息,无异于烈火浇油。
  在一连串压力下,珈泽误以为画酒偷走救命药草,独自服用,所以囚禁她放血救青瑶。
  这一世还不算太晚,起码画酒还没把神花用掉。
  云水居内,珈泽面色如冰。
  一株神花可以分出两份解药,本来他到这里来,是看画酒情况如何,考虑要不要将手中剩下的解药给她——
  虽然青瑶用后无效,但除了这个,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来之前,珈泽怀着愧疚,因为他没有将剩下这份告诉颜银。
  如果这一份是有用的,那他等于变相放弃青瑶。
  而现在,乍见画酒手中的神花,愧疚荡然无存,珈泽心底只剩被愚弄的愤怒。
  一定是画酒找人,从青瑶那里换走神花,所以解药才会没用。
  想到这里,珈泽攥紧手心的解药。
  画酒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珈泽哥哥,并不是只有你,才能拿到悯生花。”
  她说的是事实,珈泽却压抑怒气:“神墓中,最后一株悯生花,已经被我取走。所以你告诉我,是谁帮你拿到这花的呢?”
  画酒默然片刻,在珈泽以为她要松口时,她忽然笑道:“你说对了,是我偷的。”
  神墓对魔族而言是禁地,连踏足都是死罪。
  虽然讨厌宴北辰,但画酒也不想出卖他。
  她执迷不悟的模样,令人厌烦。
  珈泽大可将此事告诉颜银,让颜银惩治。
  然而他从少女手中取走神花,送回云水居,只说先前的花弄错了,好在现在寻了回来。
  制药需要一个时辰。
  画酒没想到,珈泽取走神花,良心竟然还没完全泯灭,给她也送来一份。
  就连这种施舍,也是有代价的。
  珈泽对外宣称画酒受伤,需要静养,实则将她关在云水居,闭门思过。
  *
  珈泽不许旁人探望画酒,宴北辰另辟蹊径,翻墙进来。
  前几次他去,画酒都不理他。
  直到有一日,他继续翻墙,穿着干净的白衣落地,抱着一只瘦小幼犬。
  幼犬在少年怀里哼哼唧唧。
  这些日子来,画酒第一次和他搭话,指着那只犬问:“它叫什么名字?”
  宴北辰满不在乎:“谁知道它叫什么,没人要,赖着我不走,随便捡的。”
  画酒仔细观察一会,忽然开口:“长命?”
  小狗眼眸水润润的,缩在少年怀里,鼻头微红,淌出清鼻涕,恶心得宴北辰简直要把它原地甩飞出去。
  宴北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忽视它的鼻涕,挤出微笑,慈爱对幼犬道:“好名字,以后你就叫长命了。”
  这种一看就活不了几天的丑东西,叫长命很有喜感。
  此时在暗中窥探一切的赤蛇:……痴呆的狗,偏心的他。
  赤蛇觉得自己碎了。
  因为画酒喜欢长命,所以长命是有价值的狗,不像赤蛇,只能提供负面情绪,宴北辰都懒得带它出来玩了。
  小心眼赤蛇彻底失宠,画圈圈诅咒所有人。
  第76章
  画酒被关禁闭期间, 宴北辰总带着长命来见她。
  倒不是有翻墙私会的特殊癖好,而是宴北辰发现,画酒貌似很害怕, 独自处在封闭的环境。
  他经常把长命留下,陪画酒过夜,第二天再带走。
  混熟后,长命就趴在墙角, 竖起耳朵听动静。
  长命很有礼貌,完全不像宴北辰, 除非画酒邀请,否则它不会随意踏足她的领地。
  这种习惯,维持到几百年后。
  宴北辰来去随意,行踪不定,画酒虽然好奇,也没多问。
  她没有与外界交流的渠道, 自然不知道,因为私逃, 赤州正在通缉宴北辰。
  当然, 就算知道,画酒也不在意。
  有宴北辰和长命在时,画酒宁愿摸着长命的头, 自言自语,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即便被故意冷落,宴北辰也不走。
  少年倚靠在墙边, 眉眼深邃, 情绪像是蒙着一层雾,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偶尔抬起病态的目光,静静看向她。
  画酒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刚想皱眉询问,他就离开,把呆呆的白犬留下,在那摇尾巴,搞得她莫名其妙。
  人的感情很脆弱,爱恨都廉价得要命。
  画酒懒得深究。
  直到有一天,她叫住他,叹气问:“宴北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或者说,她身上还有他想谋求的利益?
  问话时,画酒忽然想起左手腕多出的印记,像片黑色羽毛。
  不知为何,她联想到身前少年,抬头看见他右耳两枚丧钉,闪耀着凛冽寒光。
  画酒脑子很乱,思绪枝枝蔓蔓,像要破出土壤。
  然而少年的回答,中断她所有想法。
  宴北辰走过来,站到她身前说:“我在猜,你下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会是什么时候。”
  画酒陪长命坐在草地上,刚想说他无聊幼稚,少年忽然正色:“我和自己打赌,如果猜对了,那我一定告诉她,我喜欢她。”
  世上全是讨厌的人,可但凡冒出一个令人心动的,就会重新变得可爱。
  这种糟糕的感觉,令宴北辰怯懦。
  可怯懦让他更像活生生的人,对世间多出一份特殊的归属感。
  他喜欢她啊,比对世上所有人的喜欢加起来还要多。
  说这话时,少年漆黑的眼睛,隔着丝丝缕缕的阳光,看向画酒。
  画酒顿住给长命顺毛的手,缓缓眨了下眼。
  喜欢?
  那曾经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轻易得到,心里却生不出丝毫欢喜。
  看着眼前袒露脆弱、满眼真诚的少年,画酒只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汹涌恨意。
  宴北辰的每一次靠近,都让她想起过往惨痛的经历。
  那些抹不去的血淋淋,让她痛苦又煎熬。
  画酒忍不住感慨。
  宴北辰真是幸运,轻而易举就能忘记一切,然后像这样,站在她面前,毫无负担说喜欢她。
  他轻飘飘一句喜欢,中间隔着她无数血泪。
  就算被拒绝,也能以受害者的姿态,赚足怜悯离场。
  他无辜得令画酒羡慕。
  原本画酒以为,重活一世,是上天仁慈。
  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这才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带着记忆重生,却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意味着她永远无法真正融入这些人。
  她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唯独救不了自己。
  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言,她永远只是漂泊的过客,多出一段不被认可的记忆——
  那是她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这里的人而言,却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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