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结果看着相似,其实不然。
原晢并不想磨灭这段记忆。
只有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才能将南方的夏天在记忆中完整地,鲜活地,毫无缺失地保留下来。
他承认他的自私。
“裘时,上次没来得及和你告别,让你在杨老师家等了那么久,是我的错,我很抱歉。”原晢沉声说,“所以,这次我会和你说清楚,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等我了。”
“也请你不要来找我,我不需要,也不喜欢你来找我。”
幼时的不告而别是他的过错,这一次,他会好好告别。
认真告别。
“裘时,我从小也是一个人玩的,从某些地方看,我们确实很像。”原晢说,“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
“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我不需要朋友,更不会去买朋友。我不喜欢被人盯着,也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打扰,更不喜欢做什么事情都要和别人报备,要询问别人的意见,要参考别人的喜好,这让我感到很累,不自在,也不自由。”
“我有我的路要走。”
“我成绩很好,在国内就能上很好的大学,我不需要,也不想……”
“被流放。”
原晢缓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知道的吧,澳洲四面环海,过去就是重刑犯的流放地罢了,留学圈子最底层,在我以前那个学校,根本没人选澳洲。”
似是察觉了那层伪装,裘时打断他说:“原晢,你和我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原晢咬牙道。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来,是吗?”裘时问。
“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考虑过这条路。”原晢说,“第一次和李曼迪见面的时候,我就答应她了,一定会让你顺利入学。”
“裘时,你要明白,那种水项目就是给你这样的人念的,离了李曼迪,你连个大学都上不了,我是在帮你。”
“你往后的人生必然需要李曼迪,所以请你好好留在澳洲,好好当李曼迪的儿子。”
“原晢,可以分手,但你和我说实话。”裘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恳求道:“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就是实话。”原晢语气坚定。
“所以,”裘时苦笑,“你一直在骗我?”
“是,我骗了你,我一直在骗你。”原晢重复。
“你知道我最讨厌说谎的人。”裘时说。
“嗯,知道。”原晢说,“那就请你,从现在开始讨厌我吧。”
“我不介意你讨厌我。”
“裘时,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只是谈个恋爱,谈个恋爱而已,腻了就分了。”
“就是这么简单。”
“这就是实话。”
“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一直在一起,也没想过和你一起被流放,我腻了,我玩够了,我想分手了,可以吗?”
“我想分手了,可以吗?”
原晢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他现在有经验了,不会让电话的另一端察觉异样。
他的语气非常平和,像极了久经情场的负心汉。
他能够做到。
“这段时间我挺累的,真的很累。”原晢继续说,“学校每天都有成套成套的卷子,我要刷题,要复习,还要花时间陪你。”
“谁家高三生还玩这种无聊把戏,我可真是太蠢了。”
“我就不该拖到今天才说,就应该在你去澳洲的第一晚摊牌。我真的忍太久了。”
“裘时,你真的很烦。”
“你可能不知道,那次你突然飞回来,我是实实在在被你吓了一跳。”
“怎么,就因为我睡着了,没接电话,没回消息,你就要连坐十小时的班机杀回来视察吗?”
“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
“这种关系于我而言只能是累赘,你明白吗?”
“我不喜欢报备,不喜欢时时刻刻回消息,更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你明白吗?”
想哭的时候就按下静音键,可以假装信号不好,也可以假装软件宕机,原晢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所有技巧。
可他还是在最后一个语气词上熄了声。
好在,这是一个问句。
原晢终于抓到一个节点,可以名正言顺地将疑问抛向对方,沉默地做回一个倾听者。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谎,任谁都会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
他需要调整战术。
可对面人沉默良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轻轻说了一句:“夏老师爱看的漫画上市了。”
“我的家人不需要你负责。”原晢掐着手心说。
“漫画什么的,我也自己可以买。”原晢一鼓作气,对着天空冷言道:“况且,我不认为让夏老师看这类漫画是什么明智之举。”
“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了。”
“原晢。”裘时明显吸了一口气,音色中也染上不少哑,“原晢,我们都冷静一下。”
“裘时,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原晢喃喃道:“我真的忍太久了。”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有点喜欢你,不然也不会草率地和你谈。”原晢说,“但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对你的喜欢,远不如普通人的万分之一。”
“所以也淡得很快。”
“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原晢逐字重复:“我,不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你了。”
“听明白了吗?”
“还有,一直忘了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薄荷味的东西,特别是薄荷味的牙膏,没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
“不止不喜欢,还很讨厌。”
“我真的特别讨厌薄荷味。”
“所以。”原晢死死掐着手心,指尖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白,却根本感受不到痛意,“你每次带着薄荷味亲我的时候,都挺恶心的。”
“可能我根本就接受不了男人吧。”
“裘时,我的人生没有你会更好,我们就到此为止,就到这里,可以吗?”
“你放心,我不白占你便宜,既然分手了,你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会给你寄过去,跨洋需要一点时间,麻烦你等一等。”
为了新生活而熟记的地址,却成了切断最后一丝联系的凭证。
原晢实在站不住了。
他躬身坐在路肩石上,无可奈何地捂住胸口,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砸向地面,逐渐消散在茫茫烈日之中。
“不用了。”裘时轻声说,“送你了。”
“好。”原晢着急地应下。
他知道,这一关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那就这样吧。”原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体面收尾:“你可以把我拉黑,删掉,随便你怎么处置,301的钥匙也可以丢了。”
“祝你在澳洲玩得开心。”
“再见。”
这自以为是的爱意,迫使发誓不再说谎的人重新戴上了面具。
明知故犯,罪无可恕。
原晢用力地抹着泪,可那股热意总会在下一秒再次涌现,溢满眼眶。
他食言了。
他说谎了。
他骗了裘时。
他答应过他绝不隐瞒,绝不欺骗。可他还是选择了谎言。
他用谎言结束了这场毫无诚意的分手电话。
原晢知道,他们完了。
面具早已牢牢焊死,他日若想撕下伪装,必定血肉模糊。
这段关系彻底结束了。
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原晢拖着疲惫的身体跑回家中,决定向李曼迪名片上的邮箱发送一封简短的邮件。
他答应要去澳洲给裘时过生日的,可现在,他没有机会了。
裘时其实很喜欢过节,也很喜欢过生日,但他确实不喜欢吃甜食,如果选择咸口蛋糕,他甚至可以一口气把整个盘子干掉。
所以蛋糕一定要咸口的。
奶油不需要太多,那个姓裘的热衷于练胸肌,这腻腻糊糊的玩意儿吃多两口就完蛋了,也不知道要提炼多少个日夜才能恢复。
所以奶油一定不要太多。
还有蜡烛。生日蜡烛不要买带数字的,那个姓裘的就喜欢一根一根往蛋糕上放,许愿后再一根一根拿下来,这是他最喜欢的仪式感。
所以蜡烛一定要准备好。
那个姓裘的今年19岁了,他肯定要玩19根蜡烛。
少一根都会不高兴。
原晢希望,那个人在南半球每天都要开心。
每一年都有人陪他过生日。
原晢泪眼模糊地检查着邮件内容,一遍又一遍核实邮箱地址,最后不忘礼貌致谢,希望李曼迪能够善待他的朋友。
他最好的朋友。
盛夏的夜晚突然响起惊雷,紧接着是几道利落的闪电,所有异象都昭示着这座城市即将面临一场瓢泼大雨。
为了顺利起飞,这架私人班机的出发时间比计划提早了整整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