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只为让那垂眸的圣女再少受一分无谓的苦痛。
  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国度,她的存在竟让人们焕发生机,一如在荆棘上绽放的花。
  可人声鼎沸下,圣女的地位一再提高,她被人群簇拥着想推上神位。
  圣女无数次拒绝了他们,但如实验设定的弊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说服。
  不出意料,在被冠上神明称呼的那一天,实验被乌鸦亲手结束了。
  他无法忍受他们拙劣的模仿却冠上祂同样的称呼。
  这次实验对乌鸦来说是极其失败的,但对张卓来说,却是真正信任圣女的开始。
  她太温柔了,以至于当初张卓甚至担心在包厢里圣女无法扮出那凶狠的模样。
  但结果证明张卓多虑了,她再怎么温柔,记忆基础也是那个在2046年,差点将人类杀光的“荆棘圣女”。
  在日常礼拜结束后,圣女款款走到张卓身边,柔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过去的事情,目标完成后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就忍不住回忆之前的事情。”张卓摇摇头,抬头看向风带——准确来说是风带后若隐若现的神座。
  圣女知道他是在看谁:“如果真的放不下,那就去找他吧。”
  张卓眼里闪过一丝触动,但很快又暗淡下来:“作为渡鸦的首领,我不能以身涉陷。”
  渡鸦不可能在这个随时都会破碎的伪地球生活一辈子,他们终将离开,在全然陌生的宇宙寻找一个落脚点。
  这个过程不会太顺利,他得对他们负责。
  “那就在离开时留一封信给他吧。”
  “这是个好主意,谢谢。”
  圣女摇摇头,目送张卓去别处寻找可以书写的笔墨。
  直到张卓离开,她才侧过头,看着从刚刚就一直站在那儿,却全然没有存在感的原一温柔一笑:“你们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
  原一没有反驳,只是说:“你似乎并不意外。”
  圣女:“张卓的计划能成功,说明他的推测没有错,这样的您,不会轻易抛起它们的。”
  哪怕那只是一群在他人看来疯狂又扭曲的怪物。
  张卓利用了原一属于“人”的那部分弱点,让原一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可弱点也是优点,如此像人的原一,又怎么可能对眷属们的献祭毫无触动。
  她也是由人诞生的怪物,亦是渡鸦和荆棘里最了解人性中善这一面的存在。
  风吹过原一的衣摆,他释然一笑:“是啊,我应该早点认识到这一点的。”
  “幸好,现在也不迟。”
  圣女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品味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不动声色地试探:“那您又是为何而来?”
  如果是为了张卓,刚刚原一就可以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了。
  是报复?还是来做无声的道别?
  可原一的答案超乎了圣女的想象——
  “为了你们。”
  原一坦然道:“我说不出让你们原谅的话,我也不会干涉你们和他的恩怨,我只是想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弥补。”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么一个可能,过去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你会愿意成为真正的人类吗?”
  走上一条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的时间线,没有灾难,也没有实验,所有的悲剧都不复存在,新的时间线将覆盖他们的悲剧成为真实,而悲剧将沦为虚妄。
  良久的沉默。
  半响,圣女才开口:“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能力。”
  她不怀疑原一的能力,因为原一已经将未来展现在她眼前。
  一个触手可及,却又不可思议的大团圆结局。
  无需流浪,无需在痛苦回忆中挣扎,更无需怀抱仇恨。
  圣女凝视着那条新时间线中笑得灿烂的女孩,这个塑造了圣女记忆底色——生活在2046年被邪教徒绑架,咬牙在荆棘座位上撑了七天奄奄一息,被强行架上圣女名号的女孩。
  那时候的女孩多么希望有人可以来救救自己,有人可以结束这份痛苦。
  可没有人能救她,她甚至不能死亡,因为她成为了异端者。
  疯狂折磨着她,让她为每一个找寻过来的人递上一条荆棘。
  接受这条荆棘,活下来会得到她的力量,死去则成为荆棘的养分。
  求生的渴望让人总抱有侥幸心理,尤其是这份力量是那么的强大,于是猛长的荆棘下藏着多少的尸骨连女孩都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不得满足的荆棘向外狩猎,剖开一个又一个幸存者的基地,直到最后一个人类幸存者被荆棘找到,遮天蔽日的黑暗终于给她带来了死亡的安宁。
  按理来说,这样痛苦的记忆会催生一个可怕的怪物。
  但因她记忆诞生的圣女,仍愿意以长久的悲悯注视着人类。
  那是女孩遭受痛苦也不愿抛下的善良。
  每每想起女孩,圣女仍会自行惭愧,哪怕她们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个人。
  而现在,在那条新的时间线上,女孩的身边多了一个和她长得相似的孩子,她们手牵手,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着,无需再承受他人的痛苦,无需再忍受荆棘的刺痛。
  “这真是一个很美的未来。”圣女由衷地感谢,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可荆棘上总会有人在,我已经习惯了。”
  她微笑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自己要走的道路:“我将与苦痛同行,直至再无人尝受痛苦。”
  原一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荆棘的信徒再次聚集在圣女身边。
  圣女似有所感,她回头,看着神态各异的信徒展露浅浅的笑容。
  有信徒愧疚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圣女却毫不生气。
  “去吧。”
  圣女朝他们张开象征着保护的双手,像放飞一只受伤的鸟雀,让鸟雀自行决定何时回到蓝天。
  “无论何时,我都与你们同在。”
  温柔的黑眸注视着每一位信徒,她的外表年轻,却拥有最慈悲的母性和最柔软的心肠。
  已经麻木到要用痛苦去寻找存在的人再次燃起了希望,面对死亡都面不改色的他们,却在圣女这句话下溃不成军,首次在祈祷之外的时刻红了眼眶。
  …………
  拒绝改变过去的不仅仅是圣女一个人。
  张卓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张勉强能写的纸,他用炭笔在纸上比划了好一会,有太多的话想说,总感觉纸短话长,反而不知道从何落笔。
  以至于原本以为可以写满一张纸的留言,到最后竟只有短短两行字——
  【对不起,但我们从没有怪你。
  把我忘了吧。】
  信是写好了,但怎么送到收信人的手中又成了难题。
  让人送吧不放心,也不知道找谁。
  让人送吧不放心,也不知道找谁。
  亲手送的话,好像还不如亲口说来的真诚。
  最后张卓只能折好这张纸塞进衣服里,坐在废墟之上发起了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脸上有东西。”
  “哪里?”张卓下意识摸了下脸,结果毫不意外的将炭笔的黑色印在了脸上,突兀的黑块加上他还带着迷茫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呆。
  原一没忍住笑了出声,他伸出手,挥了挥夹在指间的纸片:“让我看看你到底写了什么。”
  “等等等等等——”
  张卓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原一已经看到了那两句话。
  他懊恼地敲了下脑袋,莫名的羞耻涌上心头,不敢去看旁边的原一,只是低着头嘟囔:“你这是侵/犯个人隐私。”
  原一哼了一声:“比不过某人,道歉都那么没诚意。”
  张卓不吭声了。
  原一还在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要写份陈情表,结果纠结了那么久居然就写了两句话,张卓,你写小说的文笔去哪里啦?”
  “还让我忘了你,你对狗血霸总真的爱得深沉。”
  别看张卓人高马大,还志向参军经常运动,但原一知道,这家伙就是个闷骚。
  表面一本正经,暗地里却爱写小说,还独爱狗血脑/残文,就那种“天凉了,让x式破产吧”“我死后,xx开始后悔”“王爷,王妃已经在城门吊了三天三夜”等等一言难尽的小说。
  这家伙脸皮薄,还不好意思发网上霍霍网友,就来霍霍原一这个朋友,每次有新的大作都硬塞给原一看,但问题是这家伙还懒,每次写了个高血压开头就写不动了,原一以前还吐槽自己要是年纪轻轻脑溢血那一定是张卓小说的功劳。
  张卓感觉自己就像捞月的傻猴子,明明知道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像湖中月般摸不着,却仍然被镜花水月的美好勾起了浓浓的酸涩。
  他笑着说:“没办法,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告别方式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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