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血迹顺着墙壁下滑,染红了他的衣摆。
舒廷指尖曲起,哭着往外爬。
他要去找爹爹,他要去问他,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娘亲说,好孩子要知错就改,如果是,他陪着爹爹改,他替爹爹赎罪。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后脑疼痛越发剧烈,舒廷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他一阵阵发晕,白嫩指尖染了血污。
爹爹……
你告诉我……
你能说一句,不是吗……?
忽然一阵风雪卷过幽暗巷子,一道小身影伏在其中,鲜血晕开,仿佛一朵开在糜烂血肉之躯上的罪恶罂粟。
一巷之外的阁楼上,红木八仙桌上坐着三名衣着华贵的男子。
最上方那人裹着大氅,金冠束住长发,侧脸如刀削斧凿,俊挺深刻。
眉目深邃,眸中闪过阴鸷之色。
舒晋放下玉盏,嗓音冷冽如冰。
“那姓应的留不得。找个靠谱的潜进大理寺,做干净些。”
第80章
芳音端着新出的梅花糕进来,瞧见云镜纱手里的针线,笑道:“娘娘,这件给陛下的衣服快做好了吧?说来,奴婢还没见过陛下穿这种颜色的衣裳。”
云镜纱瞧着手里快要做完的月白色袍子,笑了笑没否认。
给孟桓启的氅衣她早做好了,这件是给唐鹤原做的。
好不容易认了妹妹,她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给她。
尹寻春眨眨眼,总觉得姑娘自从跟陛下出去一趟后,心情越发好了。
想到某事,她嚼完嘴里的糕点,“娘娘,听说凤仪宫今日请了太医。”
云镜纱没抬头,“贵妃身怀有孕,请太医不是正常的?”
默默听着的丰熙蓦地出声,“慈宁宫今日也请了太医。”
云镜纱动作一停,拧眉抬睫,“太后身子不适?”
自从知道太后暗中对孟桓启下手,她对慈宁宫高度警惕,一举一动都能引她侧目。
芳音摇了摇头,小声道:“或许是因为靖国公府小公子的事难过吧?”
云镜纱目光一定,微微怔住。
靖国公府小公子意外身亡一事她也听说了,想起那张白嫩可爱的小脸,她有些恍神。
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
还有与大姐姐生得一模一样的连姨娘,唯一的孩子没了,想必她一时半会儿应是接受不了吧。
心里陡然
有些发闷,云镜纱抚了抚胸口,甩甩头,晃开莫名其妙的情绪,垂首收线。
刚把丝线剪断,小宫人进来禀报,“娘娘,高公公来了。”
“快请。”
高德容的身影很快走入殿中,脸上带笑,“娘娘,陛下宣您长极宫伴驾。”
他特地补充,“唐大人也在。”
尾音带了一丝疑惑,显然不清楚陛下为何特地让自己说这么一句。
刚把衣裳做好小圆就来了,云镜纱一喜,笑道:“公公稍等,我这就来。”
把衣服仔细叠好,云镜纱吩咐芳音装好,抱起手炉,随高德容去了长极宫。
到了殿外,高德容道:“陛下吩咐过,娘娘直接进去即可。”
云镜纱颔首,把手炉递给芳音,抱过装着衣裳的雕漆木盒,朝长极宫内走去。
孟桓启在批奏折,唐鹤原坐在下首出神,二人间的气氛略微尴尬。
先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一个姐夫一个小姨子,同处一室确实有些不自在,云镜纱快步走近,笑音轻快,“陛下,小圆。”
孟桓启率先抬头,“外面风大,可有受冻?”
云镜纱摇摇头,含笑朝唐鹤原而去。
后者起身,眼里夹带浅淡笑意,“小雨。”
云镜纱兴致勃勃递出手里的木盒,“小圆,我给你做了身衣裳,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适,下次来的时候带来,我给你改。”
话落发觉有些不合适,云镜纱摇头,“不用带来了,你就递个话给我,我让陛下派人去取。”
孟桓启轻咳一声,“你姐姐说的是。”
唐鹤原含笑抱过木盒,“好。”
云镜纱笑着拉过她的手,坐在她身侧嘘寒问暖,“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这个太医治不住咱们就换个太医,一定不能委屈了自己……”
听着她满含关怀的嗓音,孟桓启无奈摇头,垂头继续看折子,让这姐妹俩好好说会儿话。
唐鹤原耐心问答问题,云镜纱放宽了心,饮了口茶,犹疑道:“小圆,你可听说靖国公府小公子的事了?”
虽不知她是何意,唐鹤原也点了头,“知道。”
这事在京城闹得挺大,谁也没想到拍花子竟然杀害了舒晋唯一的儿子。
舒家此刻毕竟还没倒,该做面子的自然得做做面子,这几日去靖国公府的人不少。
云镜纱斟酌着开口,“他的母亲连姨娘,与大姐姐生得很像,只是眼下多了一颗红痣。”
唐鹤原端着杯盏的手一顿。
“小圆,你知道大姐姐葬在哪儿吗?”
唐鹤原手心一紧,艰涩出声,“当年我醒来时身边并没有大姐姐,我想,她应该是被舒晋带走了。”
云镜纱怔愣住,大姐姐尸身不见踪迹,舒晋身边又有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人,这实在让人怀疑。
“可是……”云镜纱抿唇,“当年我是亲眼看着大姐姐撞柱而亡。”
她偏头看着唐鹤原,语气很轻,“你能死里逃生,是因杀你之人并不知你心脏生在左边,可大姐姐是自戕,她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撞柱,那么多的血,她有可能活下来吗?”
唐鹤原沉默了。
云镜纱叹气,“我见到她的第一面,也着实惊讶到了。她与大姐姐实在生得太像。”
“可后来我打听过她的家世,并无异样。且她对舒晋和舒廷的感情很深……”
顿了许久,云镜纱嗓音放轻,“你若是怀疑,可以想办法见她一面。”
云镜纱对连茱的感情很复杂,她一开始虽被连茱的脸迷惑过,可亲眼见到她与舒晋相处时的亲昵,内心深处一直坚信她与魏姝就是两个人。
由她所说之话,或许会影响唐鹤原的判断。
唐鹤原摇头,眼里带着颓丧,“我知道大姐姐生存的机会渺茫,只是听你说起,心里难免生出希望。”
“如果有机会,我会见见她的。”
过了片刻,唐鹤原哑着嗓子问:“小雨,再过不久就是爹娘的忌辰,你可要去祭拜?”
云镜纱指尖一抖,险些没拿稳手里茶盏。
缄默良久,她摇摇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随你去向爹娘请罪。今年你替我给爹娘多烧些纸。还有大姐姐……若是可以,你在爹娘旁边,也替她立个冢吧。”
宫中有太后虎视眈眈,上次出宫去见唐鹤原已是冒险之举,在彻底扳倒舒家和太后之前,她不想再冒险。
唐鹤原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好。”
……
凤仪宫。
丹莹站在门外,向来挺直的腰背弯了,寒风从长廊横扫而过,刺痛她哭红的眼。
擦干泪,她整理衣着进了殿,谨慎地关上门。
看着床榻之上躺着的那人,丹莹的泪险些又出来了。
她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声,轻轻朝床榻走去,开口时话音里的颤抖始终没掩饰住。
“姑娘,这时候哭不得,当心哭坏了身子。”
丹莹跪在榻前,用帕子一下下擦着舒裳晚的泪。
可那眼泪跟止不住似的,擦完了又从惨白侧脸上淌过。
丹莹终于忍不住了,哭着求她,“姑娘,您要振作啊,小主子在天之灵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也会心疼的。”
舒裳晚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如干涸河床,“它还没长成,连一天人都没做,哪里会心疼。”
听着她这副冷漠得了无生机的口吻,丹莹心脏一下下抽疼,捂着唇忍住哭音,“姑娘,它毕竟是您的孩子,在您的腹中待了这么久,母子连心,姑娘伤心,它能感受到的。”
“孩子……”
舒裳晚动了动涣散无神的眼珠,纤长手指缓缓抚上小腹。
自从冯氏给她喝了绝子汤,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做母亲的可能。
可那个孩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
那是她和阿均的孩子,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
她想生下它,哪怕不能亲自抚养,哪怕只能看它一眼,那也足够了。
可它终究还是离她而去。
或许,她这辈子就注定没有孩子。
她该认命的,她不该奢求,都怪她太过贪心,以至于此刻痛不欲生。
“姑娘……”
丹莹哭着握住舒裳晚的手。
舒裳晚忽然有了力气。
她想,她该给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报仇,才不枉它投生在她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