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芳音哭着把云镜纱拉到身后,语不成调,“娘、娘娘……快走。”
千钧一发之际,丰熙抽出腰间软剑,推开芳音,沉声道:“护好娘娘。”
她侧脸对上老虎,眸光平静森冷,剑尖寒芒凛冽。
芳音震惊地看着和老虎打斗的丰熙,结结巴巴道:“娘、娘娘,丰熙、丰熙姐姐她……”
云镜纱抿唇,“小声些,别惊动了它。”
芳音满脸骇然,死死捂住嘴。
有了丰熙的加入,禁卫们的压力少了许多,老虎身上遍布伤口,它似是疼极,朝天怒吼一声,对给它留下最多伤痕的丰熙扑了过去。
丰熙神色冷沉,不忧不惧,剑身折射出一双冷漠黑沉的眼。
此时的她与玉华宫内的掌事宫女完全不同,应当说,这才是真正的她。
对上老虎带着血丝和涎水的兽口,丰熙持剑迎上。
下一瞬,她神色一惊。
那老虎极为人性化地朝她轻蔑一瞥,调转方向,竟朝云镜纱扑去!
丰熙大惊,“娘娘!”
事发突然,云镜纱躲闪不急,一道人影倏忽向她扑来,把她牢牢护在身下。
“撕拉——”
身上的人闷哼一声,肩上留下四道血淋淋的伤口,血腥气在云镜纱鼻端缭绕。
她抬头,略带呆怔地看着护住她的人。
唐鹤原额上疼出了汗,嘴唇发干发白,撑在她两侧的手臂肌肉鼓起。
扑在他背上的老虎怒吼,爪上用力,他咬牙忍住闷哼声,含糊语调掩饰不住痛意。
看着他痛苦隐忍的脸色,云镜纱眼前有一瞬的发昏,余光似乎瞥见了碎肉从天上落下。
她张了张口,几不能语,“你……”
“唐大人!”
“唐鹤原!”
丰熙与禁卫赶来帮忙,与老虎厮斗间,唐鹤原衣领大开,白皙精致的锁骨敞在空气中。
云镜纱咬唇,“唐大人,你……”
话音顿住,她缓慢偏头,看向倏地闯入眼中的一抹红。
少年左边锁骨下方开着一朵花。
五片花瓣,形状如梅,颜色深红。
那抹红刺得云镜纱眼睛生疼,鼻尖发酸,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小圆身上的胎记会出现在唐鹤原身上。
他、他不是个男子吗?
小圆、小圆不是已经没了吗?
云镜纱指尖发颤着去抚那个胎记。
“娘娘!”
唐鹤原喝止了她的动作,目光一定,却是怔住。
他看到一双通红含泪的眼。
昭仪娘娘的眼睛生得很漂亮,他第一次见她时便发现了。
可此时此刻,那双杏眼里希望与绝望交织,泪水从眼眶里沁出,竟让他胸腔内生出一股酸涩,那股酸意爬上鼻尖,攀至双眼,令他无法遏制地想要流泪。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一出声,唯有忍不住的痛意。
就在这时,老虎终于拔出了它的爪子,鲜血喷射而出,唐鹤原身子重重一颤,白着脸险些晕了过去。
血流溅在云镜纱脸上,火一般灼热。
她眼前一片鲜红,血腥味将她包围,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十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
消失多日的姐姐终于回家了,爹娘抱着姐姐喜极而涕,她和小圆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一刻也不想松开。
不等一家人欣喜,姐姐脸色发白地让他们收拾东西,立刻出城。
她不解,也不想离开住了多年的家,爹娘似乎预见了什么,着急忙慌地去拾掇。
姐姐拉着她和小圆回了房,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向来温柔的脸庞带着恐慌。
收拾到一半,小圆想起了她的宝贝笔墨,跑去了书房。
就在这时,舒晋和舒含昭闯进来了。
她从未见过姐姐那般害怕的脸色,她们听见舒晋质问爹娘姐姐的下落,姐姐抱着她,身子一下又一下发颤,用发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叮嘱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开门,随后将她锁在房里,一步步走出房门。
她看见娘亲挺着大肚子,哭着求舒含昭放过姐姐,却被她一脚踢开。
娘亲倒下了,身下血流成河。
爹爹愤怒地去抓舒含昭,被舒晋一剑刺入心脏。
姐姐发出绝望的尖叫,在舒晋的注视下,一头撞在墙上。
她离她那么近,近到她一伸手,姐姐头上的血便落在了她指腹。
滚烫,灼热,像是要灼烧她的心。
从书房回来的小圆看见爹娘和姐姐倒在血泊中,疯了一样去捶打舒晋,被舒含昭的侍卫用剑刺中右胸。
他们倒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可她是个胆小鬼,不敢冲出门去与仇人同归于尽,也不敢和亲人共赴黄泉,连哭声都不敢泄露,只能捂着唇睁大眼,看着他们的血在身下汇聚成河。
红色血河刺激得云镜纱身上发凉,眼前阵阵发昏。
她全身动弹不得,灵魂被禁锢在那间小院,看着舒晋吩咐侍卫送舒含昭回去,抱着姐姐的尸体离开,冷声下令把屋内的三具尸体拖去乱葬岗。
她想尖叫,想怒吼,想冲上去把姐姐夺回来,想砍了那一只只去拖拉爹娘和小圆的脏手。
他们那么肮脏,凭什么碰他们?!
滚,都滚,滚啊!
别碰他们,滚出我家,滚,滚!!!
任凭她的灵魂如何嘶吼,爹娘姐姐和小圆都离她越来越远。
那抹血色却落在她眼中,无论如何也消散不了。
“霂儿!”
“娘娘!”
“唐鹤原!”
意识混沌中,无数道声音在云镜纱耳边响起。
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撒下,落在她脸上。
长睫轻轻一抖,眸底血色不散。
身上的人忽地被人抱开,她也落入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
孟桓启紧张的声音落在她耳畔,“霂儿,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云镜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目光呆滞地追随着唐鹤原。
少年靠在叶江临怀里,肩背血肉模糊,长发遮挡住他半张侧脸,隐约可见一个俊秀轮廓。
那小张脸和记忆中的重合,云镜纱忽然爆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尖叫。
“救救她,救救她!”
她用尽全力扯住孟桓启的衣袖,泪如雨下,嘴唇发颤,全身颤抖,“陛下,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救救小圆。
救救她的,妹妹。
第70章
“这好端端的,猎场内怎么会有虎呢?”
大臣成群结队而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是啊。而且那虎伤谁不好,竟然伤了昭仪娘娘。谁不知那位现在可是陛下的心头肉,怪不得陛下龙颜大怒,革了薛马帅的职。”
“他负责的猎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革职都是好的。”
“唉。”一名大臣摇头,“现在已经不能称薛马帅了。”
“也是。”
最初搭话那人道:“侍卫司都指挥使一职暂缺,也不知谁会捡了这个便宜。”
听着身后的低语声,舒晋的脸色逐渐变了,偏头小声对舒誉道:“这个云昭仪,可真是个祸害。那虎怎么不一口把她咬死?”
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舒誉目不斜视,嘴唇阖动,“慎言。”
舒晋面色难看,“爹,薛伯昌被革职,咱们怎么办?可要再推我们的人上去?”
和杜家一役,舒家损失了冯家与不少心腹,哪怕杜空致那老匹夫再也翻不起浪,舒晋依然咽不下这口气,这会儿迫切地想要让舒家恢复以往的荣光。
舒誉摇头,“不可,先静观其变。”
他回头望了眼,目光幽深。
经历了这么多,若是再看不出皇帝有了别的心思,那他这么多年就是白活了。
当务之急,是要让舒家蛰伏起来。
舒誉淡淡道:“你妹妹这阵子状态不好,你多去瞧瞧她。这些时日就多陪陪你媳妇孩子。”
舒晋神色不太情愿,但想到最近一心扑在朝堂上,对连茱母子略有忽略,还是点了头。
殿内。
朝臣们走后,武稷跪在孟桓启面前,沉声道:“微臣办事不力,求陛下责罚。”
他重重一跪,膝盖与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声响,闻人故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皱了皱眉,他坐在一旁不语。
孟桓启沉着脸坐于上首,右手放在扶手上,翠绿扳指泛着幽光,语气冷沉,“不仅多了一只虎,还让昭仪受了惊吓,你的确该罚。”
武稷垂头不语。
“先记着,等回了京,自去领三十军棍,再罚三月俸禄。”
武稷松了口气,“臣领旨。”
孟桓启不再看他,“下去。”
武稷起身,恭敬退下。
“表弟,弟妹怎么样了?”
闻人故问。
孟桓启揉了揉太阳穴,神色担忧,“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