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洛长安推她向前一步,道:“我等等就来。”
  姜满没有动作,目光转向黑暗狭窄的小路:“这条路,是你熟悉的么?”
  洛长安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黑暗中忽而传来脚步声响。
  姜满退后一步。
  她立在洛长安的身侧,轻声道:“你骗不到我,洛宁,我说过,如果能选择,我一定会留下。”
  会亲自走入从不曾踏足的一切,亲眼将一切看得清楚。
  一道影子缓缓自黑暗中走出。
  那是个男子,穿着一身宽袖长袍,手里提一盏飘飘荡荡的小灯。
  男子走到二人身前,目光落在姜满的身上,凝了凝。
  不等姜满出口问询,他膝盖一弯,半跪在地:“臣,李竹,见过三殿下,姜姑娘。”
  姜满垂眼看他,重复了一遍:“李竹。”
  洛长安同样垂着眼,神色明灭不定。
  李竹应了一声,又道:“臣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恭候二位多时,请二位随臣来。”
  提及太后,姜满下意识想跟去瞧瞧,洛长安却拦了一拦。
  他看着她,自知拦不住她,于是攥住她的衣袖,走在她身前。
  向内的路狭窄,姜满跟在他身后,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垂下的发带,晃动的发尾。
  只剩一层窗纸没有捅破,她如今已能轻易猜到洛长安走出每一步时的心中所想。
  正如眼下,他来过这里,也见过李竹。
  这个人并非善类。
  愈向内,视野开阔起来,里面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墓室,墓室一侧放着只空石棺。
  李竹走向空石棺,捧出一只木匣子,递来,道:“臣受太后娘娘嘱托,拿着这只兵符侯在太康多年,如今见了您,将此物交到您的手里,臣从此安心了。”
  姜满没有动,交叠着双手,抚了抚腕上的珠串。
  兵符。
  下棋的时候她曾想过,如那日长公主所言,她既知太康有五万精兵,早该收为己用。
  她引他们来太康,显然是她动不了那些兵马。
  可太后虽知他二人前来太康,但二人一路上的踪迹皆由明正司做掩,如今知道他们已至太康,来到别苑的,只有长公主和她的人,李竹如何得知?
  洛长安轻轻按了下她的手。
  他看向李竹,嗓音冷淡:“李竹,我皇祖母命你侯在太康,却未曾命你侯在此地。”
  李竹的动作一僵。
  洛长安径直戳破他:“这么多年过去,你如今忠于谁?我皇祖母?还是我这位皇姑姑?”
  李竹捧着匣子,抬首:“无论太后娘娘或是长公主殿下,都是殿下的自家人,殿下何必探究的这样细致?”
  洛长安冷着神色:“看来你已决定对我皇姑姑尽忠了。”
  见洛长安话说的直白,李竹露出一个笑来,道:“长公主殿下交待,这只残缺的兵符她要来无用,送给殿下陪葬也无妨。”
  话音落,他后退一步。
  石门落下,石壁上有灯烛燃起,洛长安剑风一掠,压灭才要燃起的灯烛。
  李竹却笑着,将手中灯盏连同那只木匣子一同摔落在地。
  石缝中早铺了火油,火焰一瞬窜起,阻隔在三人中央。
  姜满的心跳陡然加快。
  浓烟升起,她咳着,不顾洛长安伸来的手,弯身下去。
  匣子在火里滚了一圈,还未引燃,姜满摸到它,将它攥在手中。
  可正是攥住它的一瞬,手指上的伤口猛然刺痛。
  痛意顺着手臂蔓延,一路钻到心口,姜满手腕一颤,木匣险些掉落下去。
  她转瞬意识到什么。
  洛长安自后接住她。
  姜满放心地将身体靠在他怀中,却抱紧木匣不让他拿到。
  她开口,却连连咳出声,挣扎着道:“洛宁,是毒,这只匣子上放了毒。”
  姜满的意识太快涣散,刺眼的火光与浓重的黑烟阻隔了她的视线,所以她没能看见洛长安冷而锐利的目光,与交织在火焰中的,陡然喷溅的鲜血。
  她的双眼合起来,落入一个带着烟尘与血腥气息的怀抱中。
  姜满依稀沉入一个梦里。
  梦里落了一场大雨,雨水寒凉,打在她的面颊发梢,微凉的指蹭掉她面上的雨水,她身上很快盖了一件衣裳。
  耳畔是熟悉的心跳声,她想睁开眼,眼皮却好重,用力抬起,也只能依稀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四肢百骸都沉在痛里,身上一阵阵发冷,她再一次看不清洛长安的模样。
  这样的感觉她好熟悉。
  就好像……好像那时候,她的将死之时。
  模糊之中,一件熟悉的东西缀在洛长安的手中。
  白玉穿在编织好的绳线上,莹润而泽。
  姜满挣扎着抬手,攥住了那枚长命锁。
  手心微硌,大雨转瞬消散。
  是晴日,细碎的日光透过纱帘摇曳在眼前。
  姜满抬手遮了遮,才看清周遭的景致,一个声音响起:“王妃。”
  姜满一惊,抬首望去。
  侍卫手捧着只精致的木匣,放在她眼前:“王妃要的玉已打好了,因行程耽搁了些时日,这才送来,您瞧瞧。”
  姜满打开匣子,目光凝住了。
  匣子里躺着枚熟悉的长命锁。
  白玉莹润,触手生温。
  姜满面色微变,抬首问他:“殿……王爷呢?”
  侍卫道:“王爷在与周大人议事。”
  姜满怔然一瞬。
  北地……长命锁……这枚长命锁打好的时候,正值洛长安前往北地之时。
  而她眼下所处之地,并不是燕京城。
  可她本该在燕京城。
  房门发出一声响动,姜满回神。
  侍卫躬身退下。
  “小满。”
  洛长安穿着身绣了暗金花纹的白袍,走来,坐在她身侧。
  他拿起匣中白玉,笑道:“你选的,果真好漂亮,小迎肯定很喜欢。”
  姜满侧首看他,望见那双熟悉的眉眼,伸手,轻触了一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已快入夏,但我们向北行,一路上的风还是寒凉,你该多穿些才是。”
  洛长安感到颊侧微凉的触感,握住她的指尖。
  他习以为常地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整个抱在怀里:“连州路远,我见你这几日倦乏,叫周瓷制了些安神香,等会儿着人送过来。”
  姜满靠在他身前,点了点头。
  连州,北地,原来他们已在路上了。
  见她安静,洛长安攥着她的指尖焐在掌心,又道:“燕京的一切都已安顿好,这次我们要在北地待一阵子,等到了连州城,处理过事务,我们去鹤城看雪好不好?”
  姜满心中却还想着当年。
  那时她本想与洛长安一同前往北地,但燕京,曲云月与那几个姑娘尚在水火,她放心不下,终究没有离开。
  不等她点头,房门叩响,魏澄在外禀报:“殿下,又有燕京的传信。”
  洛长安放开姜满的手,站起身来。
  他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歇息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衣摆掠动,身影转瞬消失,姜满再抬首,景致又变了。
  颈侧一凉,是刀刃架在她的脖颈。
  持刀人立在她身后,缓缓道:“姜满,南安王勾结的罪证已确凿,陛下下旨,命我等押送你二人回京。”
  马车停在半路,姜满被人推搡着,颈侧被刀刃划过,流出了血。
  车外是一片山林,她小心朝四下望去,察觉到林间埋伏的刺客与弓箭手。
  身后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消息传给南安王了?他到何处了?”
  另一人道:“在来的路上……大人,刀剑无眼,万一我们伤及她的性命……”
  身后人冷哼一声:“上面说了,押送回京,生死不论,况且姜家都要没了,她的性命有什么价值?”
  姜满心头一紧。
  远处,那个身影渐渐近了。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洛长安翻身下马。
  “南安王,你果然来了。”
  身后人冷笑一声,“你束手就擒,我们饶她的性命,如此,你们都能活,臣也能快些回燕京复命。”
  洛长安手持长剑,目光望来。
  姜满也看着他。
  不同于在城楼之上,这次他们的距离很
  近,只稍一垂首就能将人看得很清楚。
  颈侧的刀一紧,没入一寸。
  姜满咬咬牙,面色不变。
  痛意令人清醒,顺着脉搏渗下去,连她的感官也敏锐起来。
  北地的风萦绕过身畔,她听到风里传来弓弦收紧的声音。
  洛长安抬手,正欲扔下长剑。
  “洛宁!”
  姜满开口,颈上又是一痛。
  洛长安的动作顿住了。
  姜满压着颤,道,“我把姜家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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