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姜满愣了愣,垂下脑袋,抬手去遮耳朵。
外面的女子却再次问:“你今日来,还是不愿带我走么?”
男子的声音平平淡淡:“再等一等。”
女子嗓音委屈,哼了一声道:“我就知你是利用我,你只想要我打探这儿的消息给你。”
姜满才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了。
男子又道:“近日别月楼出了些岔子,若此时我带你出去,被主子发现,你我都活不了。”
姜满侧首,看向洛长安。
这人是别月楼的人,那他口中的主子,大概是南越的二皇子了。
洛长安看出她的问询,朝她点点头。
一声轻喘落下,女子又道:“你们倒也不用拿这儿太当回事,殿下手段虽多,却早就与燕京离了心,如今燕京恨不能找她些错处出来,收回当初分散到她手下的兵权。”
男子笑了声。
窸窣的响动再次响起,姜满阖了阖眼。
影子一晃,身侧的洛长安不知何时站起了身,两道敲击声落下,二人没能来得及呼喊便倒了下去。
洛长安一手提着一人,将二人扔在了柜子旁。
姜满站起身,绕过柜子。
二人的动作不算快,衣裳还好好儿地盖在身上,两条带子交错搭在架子上。
一人是别苑里的侍女,另一人是今日前来的宾客,是南越人。
洛长安转回身:“走。”
姜满手中还抱着只画轴,匆匆放下,随他离开。
二人一路朝后山的小佛堂去。
佛堂在别苑最内,后面便是山,屋子没有落锁,两个守卫守在外面。
姜满与洛长安一同走过去。
守卫看清楚来人,垂首退至两边。
是明正司的人。
推开门,佛堂内青烟缭绕,盈满熏香的气味。
姜满抬首看一眼佛像,又看向炉中久燃不尽的线香与案上的几卷佛经,问:“长公主竟还吃斋念佛么?”
上次在燕京郊外见过的那一面,姜满实在没看出她是个会信佛的人。
洛长安道:“念佛,却未必是念给自己听的。”
他绕到佛像后,在石墙上一摸,摸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姜满随他走过去,看着他顺着裂痕一寸寸摸下去,而后对她伸出手。
姜满将钥匙递过去。
珠子嵌在缝隙中,只轻轻一推,暗门打开了。
暗室内燃着长明灯,空气掠入,灯火更亮了些。
暗室并不如姜满所想般摞满卷宗书籍,反而十分整洁,最内是一方长案,案上放着一摞书画。
书画的纸张,与在外的装裱都与姜满在内院仓库中所见相差不多,她拿起放在最上的一张,展开,是一幅字。
有些眼熟。
在京郊的小院里,在太后的妆台一角,姜满都曾见过与这张纸上十分相似的字。
她看了一会儿,心下有了猜测,又要去展旁侧的画卷,洛长安捏着几张卷起的薄纸走来。
“卷宗”
他将纸卷递过来,“是关于当年宋家一案的卷宗,回京后我们去一趟静法寺,宋迎溯知道该怎么做。”
姜满快速扫过一眼纸张上的内容,小心收起。
暗室内藏了不少东西,二人很快看过,抽走了几本卷宗与账册。
近半年来,明正司已将太康的情况查得透彻,有进出的钱款与买卖的契书在,证实长公主豢养私兵的罪行并不难。
与严行正勾结,收受贿赂,豢养私兵,连通外族,数罪并罚,她便是再有十条命来救驾,此事也再得不到转机。
二人才将所需收好,洛长安顿住动作,神色一凛。
自外传来两声撞击的闷响。
姜满眉头一蹙,牵过洛长安的衣袖。
她环顾四周,才想拉着洛长安躲一躲,却被他拦住了。
洛长安反牵过她的手腕,道:“我们不必躲了。”
“是啊。”
一声应答自外响起,“我盼着你们来,如今总算见到,你们何必躲呢?”
人影未见,熟悉的声音先飘了进来。
“洛宁,姜满,许久不见了。”
第46章
一抹鲜艳的衣摆飘进来,长公主穿了一身落满金绣的红衣,缓缓走进来。
她的面色很白,依旧涂着鲜红的口脂,刀伤太深的缘故,直到如今行动也有些迟缓。
她手臂上的骨伤也未康复,细布比那时薄了许多,夹板还未拆下来。
灯烛摇晃,佛堂里的青烟随着她的脚步飘进来。
长公主道:“你们远路而来,却不告知我这个长辈,实在有些见外。”
“皇姑姑尚在养伤,歇息为重,我们怎么好叨扰?”
洛长安弯着眼睛,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今日来的都是贵客,皇姑姑不去见客,反倒来后山拜佛?”
长公主笑了声:“不过是一群无足轻重的人,算什么贵客,来这儿见你们,比见那些人要有趣得多。”
洛长安看着她:“皇姑姑会后悔的。”
“洛宁,你错了,我不会对任何事后悔。”
长公主仍笑着,“从前是,现在也是。”
话音落下,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围上来。
姜满缓缓抚上衣袖。
洛长安依旧云淡风轻。
他扫一眼手持刀剑的侍卫,道:“做个交易吧,皇姑姑。”
长公主眉头微挑。
洛长安继续道:“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你一直想赢我一次,眼下是个好机会。”
长公主面色微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长安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的意思是,这一局我认输了,请皇姑姑高抬贵手放过姜满,我留在这里,听凭你处置。”
姜满下意识想出言阻止他。
洛长安的手指却在她的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姜满咬了下唇,将话咬回肚子里。
洛长安不是莽撞的人,他对这里的布局这样熟悉,想必从前来过,今日带她来此之前,也早就设想过眼下的状况。
这样想着,姜满的心思安稳下来。
长公主的目光在二人面上转了一圈,笑了一声。
“洛宁,你本也输了,哪儿还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不过,我倒不急着取你们二人的命。”
她的目光落在姜满的面上,道,“当年的平凉侯极擅下棋,与我皇兄对弈也十有九赢,今日姜姑娘既来我府上做客,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若你赢过我,我放你们二人离开。若你输了,你们两个的命便都输在这里——左右也是要死的,这买卖不亏,姜姑娘觉得如何?”
洛长安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动作微顿。
姜满想了一下,看向洛长安,问他:“你要把命交给我么?”
洛长安也侧首过去,眼睫微敛。
片刻,他的手指滑落下来,轻轻牵了下她的手。
他抬眼,笑起来,仿佛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好,交给你了。”
说罢,松开了手。
长公主撇开眼。
她向内走,自柜子中穿过,叩开一道暗门:“姜姑娘,请吧。”
姜满随她走进去。
暗室的门缓缓合上了。
内里是一方小石桌,桌上一盏小灯,一张棋盘,盘侧放着两只棋奁。
棋盘的中央有一道裂痕,齐齐整整,自中央分作两半。
姜满看着那道裂痕,绕过小桌,与长公主分坐两端。
她摸了一把棋奁中的棋子,光滑,冰凉,指尖顿然镀上一层冷意。
姜满收回手,道:“殿下,有一事臣女始终不明,落子前,还请殿下解惑。”
长公主道:“说来听听。”
姜满捏了颗棋子,抬眼,直视着她:“殿下对您皇兄……或者说,对先太子,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是爱,还是恨呢?”
她话说得很清楚,将自己知道的都摊在二人中央,长公主听她这样说,面色陡然间变得难看起来。
姜满观察着她的表情,想到书案上那幅熟悉的字,想到方才她匆匆一瞥望见的,那幅画卷上那个没有面容的影子——当年洛长安在公主府烧毁的画卷,大概与此大差不差了。
她的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爱之深,恨之切。
明明与人共同设计,在筠山企图要了他的命,却又千里奔赴来太康企图阻止他的死亡,为他收敛遗骨。
长公主却回答得很笃定:“是恨。”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姜满笑了:“多谢殿下为臣女解惑。”
她执黑棋落子,棋子碰在棋盘发出‘啪嗒’一声响。
其实她已很久都没有下棋了。
轮到长公主落子,她捻起一颗白子,道:“姜满,你可还记得,不日前在燕京郊外的驿馆,我同你
说过的话?”
此话一出,姜满的心猛然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