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随着小厮一间间叩门,问询出价,琉璃灯也接连熄灭。
不等灭至尽头,外面传来脚步声响。
魏澄顿然警觉,抬手按在刀鞘。
姜满与洛长安侧首看去。
雅间的门扉发出两声轻响。
魏澄目光问询过,打开房门。
一道清丽的影立在雅间门外。
女子穿的是熙国人的服饰,面上覆着半张纱,她打量过二人穿着,视线在二人的面上转了一圈,显然有些意外。
她行了个生疏的礼,用一口生疏的西京话说着:“我们主子请二位前去,请二位喝茶。”
洛长安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对面微动的纱帘,也用西京话回她:“买卖还未结束,此时前去喝茶,太早了些。”
女子又道:“我们主子说,二位的眼光很好,是识货的人物,该知道别月楼中都是些没有价值的废物。”
洛长安微眯了眯眼,道:“告诉你们主子,废物中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但他的茶,我们没兴趣。”
见洛长安直言拒绝,女子的面色有些难看,微微朝二人欠身,告辞了。
姜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她穿着熙国人的服饰,行的却不像是熙国人的礼。”
生疏的动作不会骗人。
洛长安点点头:“她是南越人。”
姜满回想一番那女子的模样,心下了然。
出现在此地,且身为南越人,对熙国的画作有所了解,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了。
房门关合,姜满提起茶盏又放下,道:“不过我从不知,殿下的西京话说得这样好。”
“幼时总与秦让混在一起,他对西京话熟悉,我算是耳濡目染。”
洛长安为她斟茶,“你想听?我以后也说给你听?”
姜满接茶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女子往来这一会儿,那副赝品画已被买走,下个物件装在木匣子里,是一张官契连同一只还未雕刻名姓的腰牌。
姜满端着茶盏的手微滞:“买卖官职?”
洛长安早已看惯,眯了眯眼:“这种买卖外头也有,放在这儿未免不够看。”
姜满知他所言是事实,心中却仍有难平,敛了敛眼睫。
人人都知律法规定的罪行,但也都知,这是民不举官不究,一本万利的买卖。
被降罪前,在太康风光多年的严行正就是最好的例子。
琉璃塔上的物件几乎卖光了,姜满没见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洛长安也始终没碰案下的琉璃灯。
塔上最后一寸亮起,灯火衰微,那只染了血的,陈旧的长箭显现在视野中央。
四下安静,洛长安勾指,举起了琉璃灯。
灯光映亮他的侧脸,他的面色沉而冷,望向远处的目光里压着呼之欲出的戾气,只消叫人看上一眼便通体生寒。
姜满望着他,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那是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狠戾神色,眼底的寒也好似积年难消的雪,可就是这样一瞬,她却再次想到那个梦。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若藤蔓,一寸寸缠绕在心头,绞得她心尖微颤。
荒凉寂静的黑暗里,灯盏微微颤动,若萤火,与琉璃塔上的一寸光明遥相呼应。
小厮很快叩响房门。
洛长安自袖中取了一沓折起的纸。
他的面色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神情从未出现过。
他转过头来,将纸张交给姜满。
姜满心领神会,接来看过,目光惊诧。
房门打开,小厮自姜满手中取走筹码。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惊堂木敲出一声响。
第二声落下,正对面的琉璃灯盏也亮了起来。
惊堂木没有敲出第三声。
姜满看过去,帘中的那道影也转过头来。
影子抬起手,勾动指节,挑衅一般,朝二人打了个招呼。
姜满与洛长安谁也没理,一同转回头。
姜满低声道:“你从哪儿得来那么多西川的房契地契?”
洛长安伸指,自袖中勾出一截丝线,边应她:“小时候打赌,秦让输给我的。”
姜满睁大了眼。
洛长安下一瞬取出的东西却让她将眼睁得更大了。
丝线的末端绑着只金印,洛长安浅瞥一眼,递给她:“方才的筹码未必够用,拿这个。”
姜满抚了下金印上的花纹,蹙紧眉头:“世子印?这也是秦世子输给你的?”
洛长安道:“是他借给我的。”
姜满默然。
洛长安看出她的犹豫,重新举起琉璃灯,道:“放心用,这件东西既属于秦让,就绝不会落到旁人手里。”
同样,属于他的东西,也只能落到他的手里。
姜满迎上他笃定的目光,知他有十分的底气,却仍有不解。
她径直问:“你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
洛长安避开她的目光。
正值此时,房门再次叩响。
姜满递过金印。
对面铁了心地要与二人争抢,重亮了亮琉璃灯,显然也加了筹码。
惊堂木响过三声,对面的灯盏暗了下去。
成了。
楼内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惊堂木的余声未散,房门又被叩响了。
小厮满面堆笑,行了个礼:“二位贵人,我们主子请您二位前去。”
洛长安不动,冷声道:“钱货两讫,我们还没见到东西。”
小厮匆忙退出去,唤人前来,轻声交待几句。
没一会儿,他捧着只木匣重新走进来:“对不住二位贵人,东西在这儿,二位瞧瞧。”
洛长安抬起木匣的盖子,神色有一瞬恍惚,转而掩下了。
他站起身,与姜满一同走出去。
魏澄捧过匣子,紧随其后。
楼中来客大多散了,走廊里的光线比之来时更为昏暗,二人随着小厮朝三层的阶梯走,迎面撞上个熟人。
前来叩门的南越女子跟在一少女身后,在前的少女同样穿着熙国人的服饰,发髻也梳作熙国女子的模样,她面上掩了层轻纱,步摇坠在鬓边,嵌在上面的玉珠子莹润,像她漂亮的双眼。
少女离席的方向不在这一边,显然是刻意来堵他们的。
果不其然,她在二人身前停下脚步,道:“上面没什么好茶,二位有如此慧眼,去喝他的茶未免浪费时间,不如明日申时再来,我带上好茶,我们在此地一叙。”
洛长安却握住姜满的腕,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用南越话道:“这样的地方,我们只来一次便够了。”
说罢,迈开步子,继续朝上层走去了。
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木梯转角,少女身边的女子欠身,低声道:“主子,那二人面相并不像西京人,又会说南越话,莫不是……”
少女望着空荡荡的木梯:“听说赢过我们的,是一枚秦地的金印。”
女子恍然:“难道是西川那位……”
少女拨弄了下耳侧的玉坠:“西川也好,燕京更好,父皇既已有了与熙国和谈休战的打算,无论他是从哪儿来的,能结识他,对我们有利无害。”
与二层隔开的雅间不同,三层的走廊肃静,两侧尽是琉璃灯盏,灯盏侧堆着鲜妍艳丽的花,幽香盈满走廊。
廊道幽长,尽头坐落一扇红檀所制的房门。
房门侧是两个低垂着头,带着面纱的侍女。
姜满看着那两个侍女,不知为何,觉得她们的身形有些熟悉。
地上有影子晃动,侍女微微欠身,为二人推开房门。
小厮不敢继续向前,抬手将魏澄拦在房门外,又侧身,请二人入内。
绕过入门处的木屏,房门悄无声息地关合了。
门内是一方长案,内里架着扇绢丝长屏,长屏上,以刺绣落成了一幅山水图。
与今日唱价的那幅赝品是同一幅图案。
姜满望着那幅画,忽觉得腕上紧了紧。
洛长安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腕间隐隐压着颤抖。
立在别月楼的匾额下时他也是这样,姜满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那只手得到安抚一般,放松下来,轻轻牵住了她的指。
长案上备了三盏茶水,倒在盏中的茶水滚烫,氤氲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姜满坐在案前,轻点了下杯盏。
茶水换了,不再是西京的金丝茶。
洛长安坐在她身侧,目光仍留在那扇绢丝屏风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满侧首看着他。
内室的门缓缓打开了,屏风上透出一线光来。
一道影子从门里走出来,绕过屏风。
穿着南越人的服饰的男子缓缓走来,施施然落座在对面。
他拿起尚且烫手的茶盏,将仍冒着白气的茶分递给二人,道:“鄙人今日有幸,见到如此年轻的两位贵客,请二位饮这一盏茶。”
洛长安抬指将茶推回去:“你是别月楼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