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陛下,皇祖母。”
  洛长安跪在她身侧,嗓音滞涩,“臣以为,臣与姜满此时完婚,为时尚早。”
  两道目光同时望过来。
  皇上的眼中微有诧异,太后同样满面不解。
  “臣的确心悦姜满,也正因此,臣以为此时提及婚事,实在太过仓促。”
  洛长安神色坚定,郑重道,“臣珍重她,所以想得她全心所愿,亦想许她一个准备完全的礼,而太康一事迫在眉睫,眼下实在不是完婚的好时机。”
  话音落下,姜满双膝一弯,同跪在他身侧。
  她顺着洛长安的话道:“臣女与三殿下所想相同,亦以为国事为重,儿女私情为轻。请陛下,太后娘娘再做思虑。”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
  许久,太后叹息一声:“皇上,哀家瞧这两个好孩子顾全大局,他们既都有此意,也算是心有灵犀,不如依他们所言。”
  皇上却不说话,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满小心观察着皇上与太后的神色,余光捎带着留意了下洛长安。
  太后和洛长安的主张与皇上的相左,眼下沉默虽正常,这样的气氛却十分古怪。
  在洛长安与她提及过去的只言片语中,洛长安口中的‘父亲’显然是个温柔而宽宥的人。
  如今的皇上虽然面上温和,与她交谈时亦如大多长辈那样,用的是纵着她、哄着她的语调,可这一切却似乎只是他面对他人时下意识的习惯,并非是他的真意。
  至于皇上的真意……天威难测,不知是不是因皇上身在高位的缘故,姜满从未见他流露过丝毫,也无从捕捉。
  这与她从洛长安那儿听来的,对皇上的认知是极为不同的。
  而眼下,姜满瞧着这几人,便又会想到秋狝时见到猛虎伤人时,洛长安的反应。
  他们这三人不像是母与子,不像是父与子……甚至不像是君与臣。
  御书房沉在一片寂然里,直到外面又传来一声通传,空气中的尘埃好似才重新开始舞动。
  郑贵妃端着只
  瓷盅走进来。
  似是没想到御书房里有会这样多的人,她怔然一瞬,弯身向太后与皇上请安。
  礼罢,郑贵妃上前,将瓷盅放在案头。
  “秋时燥气重,妾听陛下近日偶有轻咳,为陛下煨了雪梨送来。”
  她嗓音柔柔的,轻点了点瓷盅,又转身去扶太后,“今日的天气很好,娘娘出来走动,可是身子好些了?”
  “郑贵妃,刚巧你来此。”
  太后扶过她的手,转向犹未起身的姜满与洛长安,“你也知道,哀家曾在太康小住,哀家今日来,是想让这两个孩子去太康为哀家还愿。皇上与哀家思及太康路远,想让他二人尽快完婚,这两个孩子却推脱,依你之见如何?”
  太后避重就轻,一番言辞将皇上欲分离二人的意图瓦解破碎。
  郑贵妃的目光凝了凝,在洛长安与姜满身上轻扫而过。
  她眨了眨眼,道:“妾以为,他二人不管何时完婚都是宫里的喜事,妾今日就回去备着,届时定出不了差错就是。”
  她是个骄纵的,却也是个聪明的,执掌宫事多年,在皇上与太后间周旋早已得心应手。
  太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对她的含糊并不满意:“你是好意没错,不过这叫什么主意。”
  “妾觉得,完婚是大事,该多番思虑。”
  郑贵妃看了眼太后,又观察皇上的面色,试探着开口,“只是说起太康,妾听兄长说过,太康多贸易,有许多异族人长住,周遭虎踞龙盘,前行一路必然艰难。三殿下与姜姑娘此去还愿虽有明正司护卫,遇事却起不到威慑的作用。若陛下放心不下,妾眼下快马寄信给兄长,调遣他的人随行护送,陛下觉得如何?”
  郑贵妃柔声轻语却直至关要,皇上听懂她的话,面色终于松动几分。
  郑贵妃察言观色,趁机再道:“长公主殿下回太康后,新调任去太康的知州想必也快到了,三殿下此去,不仅为太后娘娘还愿,还可替陛下留意这新知州如何,算是两全其美了。”
  皇上听着她的话,垂首又思量了一会儿,点了头。
  姜满与洛长安一同前往太康一事就此定下,未免惊动长公主,二人先行启程,皇上再颁旨意。
  与此一齐定下的,还有二人自太康回京后完婚一事。
  太后念着盼着,只道待二人回京正是春时,春光正好,届时择一吉日完婚,她此生便可安心了。
  几人相继告退,皇上尚有事交待,留下了洛长安。
  走出御书房,姜满自刘姑姑手中接过写满经文的纸张。
  她捧着纸,边问:“姑姑,太后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刘姑姑理好纸张,应她:“姜姑娘有心了,娘娘近日都好,只盼着这还愿一事。姑娘是有福之人,还请回去后稍加领悟,还愿之时务必心诚。”
  姜满点头,恭谨应了声“是”。
  抄写经文所用的纸张轻薄,摞在一起也没什么重量,她捧在手里掂了掂,抬眼,便见郑贵妃朝她走来。
  “姜小姐。”
  郑贵妃脚步缓缓,她身边的宫侍是个手脚麻利的,几步跑来,道,“姜小姐,我们娘娘请您到昭华宫一叙。”
  郑将军是前朝的重臣,郑贵妃是后宫的宠妃,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昭华宫中堆金叠玉,比姜满所想的还要奢华宽阔。
  入殿处一左一右立着两只雕刻繁复的金丝香炉,正幽幽飘出青烟来。
  殿中所用熏香是极馥郁的一种,却过于浓重的缘故,有些呛人。
  姜满微有皱眉,分别朝那两只香炉多瞧了瞧。
  走入殿内,熏香气味不散,宫侍备好茶水后纷纷退了出去。
  姜满朝坐在茶案前的郑贵妃行礼:“娘娘万安。”
  郑贵妃抬抬手,染了淡粉蔻丹的手指轻柔柔点了点对面:“坐罢。”
  姜满依言走去落座:“娘娘唤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郑贵妃轻轻晃动茶盏,似笑非笑道:“我帮了你和洛宁,你该问问我,眼下要如何答谢我才是。”
  姜满略一思量,理清了其中关系。
  郑将军当年取代宋将军,成了皇上的亲信,郑贵妃今日在御书房提及郑将军派人跟随前往太康,实为监视之意,她与洛宁在太康的举动,无论还愿亦或是与长公主相关的,皆会被记录后禀报至燕京。
  因此,皇上才放心应答下来。
  于是姜满道:“多谢娘娘。”
  郑贵妃轻笑了声。
  二人都不是糊涂人,郑贵妃看着她,又道,“你既想明白了,我想要你自太康帮我带件东西回来,也算情理之中罢?”
  姜满捻着茶盏:“礼尚往来,娘娘要先答应臣女一件事。”
  郑贵妃拧着眉头:“我才帮了你们,你却同我谈起了交易,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姜满嗓音平静:“娘娘想要的东西本就在太康,帮了我与三殿下,也是帮了娘娘您自己。”
  郑贵妃并不恼,倚着软枕,再次笑了起来:“怪不得嘉沅与你投缘,你这性子还真是丁点儿都不肯让。”
  姜满顺着她的话说:“娘娘性子直爽,臣女也不愿同娘娘弯绕,还请娘娘撤下用来监视臣女与三殿下的耳目。”
  郑贵妃犹豫一瞬:“我无意探究你们去做什么,你们也莫叫我断了生路。”
  姜满点头:“娘娘放心,明正司会安排万全,不会让娘娘为此为难的。”
  郑贵妃挑着眉头:“你倒是熟门熟路。”
  姜满知她这是答应的意思,便问:“娘娘请说,臣女该如何做?”
  郑贵妃正了正身形,注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要……宋清晚的遗骨。”
  --
  姜满推开殿门时,正值明日当空。
  洛长安在殿门外等她。
  姜满瞥一眼殿侧的金丝香炉,才发现炉中的燃香不知何时熄灭了。
  二人并肩走出昭华宫,沿着宫道一路向外走,谁也没有说话。
  走到宫门前,洛长安才开口留人。
  姜满也有话想同他说,应下,随他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宫门,洛长安问:“郑贵妃她,同你说了什么?”
  “我们做了笔交易。”
  姜满如实道,“她同意撤下监视你我的眼线,要我们为她带回宋清晚的遗骨。”
  洛长安面上没有意外的神色,长叹一声:“我就知道,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放弃过这件事。”
  姜满道:“她同我说,宋清晚是她年少时的好友,我本想问下去,可其余的,她不愿再说了。”
  所以当初关乎栀月身亡一事,郑贵妃始终以为栀月是那个叛徒,面对洛长安的追查,她的言辞才会异常锋锐。
  洛长安点头:“她所言不假,但当年宋家被弹劾,郑家也有参与。”
  权衡两端是家族与挚友,她无法舍弃家族,便只能选择为挚友收敛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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