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士子山常年有人打理,小路交错,全是由石砖铺成,几乎百步一岔口。记恩很熟路道,脚下就没个迟缓:“明天咱们去山顶,走这条最省劲儿。虽然路长,但坡不陡,还能经过清野竹林。”
  “等你忙完野莺桃树的事,我们去汉东亭坐坐。”云崇青不时回头看一眼,让五姐小心着脚下。
  “行啊,我事不多,扎两草人竖好便可。”记恩抬头望了眼天:“今天日头好,咱们晚点去汉东亭等日落。”
  “好。”云崇青觉记恩心还挺细。
  走了近半个时辰,他们才到东凹沟。东凹沟是士子山迎阳面陷下去的一处浅坑。坑地不小,足有三四间屋大,长了二十来株野莺桃树。
  记恩将去年扎的倒在地上的烂草人扶起:“地儿是我师父发现的。原本野莺桃树没这么多,瞧见那些树干稍细的吗?都是我师父后来插的。”
  云从芊有些累,倚靠着强大娘:“你师父还挺有本事。”
  “嗯,不管旁人怎么想,我反正是这么觉得。”记恩心生怀念。师父走后,他也就近两日过得热闹。等云大叔一家离开,他又是冷冷清清一个人。虽不喜欢,但也习惯。
  小漾帮着揽草。云崇青看他们忙,趁机小声与姐姐谈话。听完记恩的事,云从芊心里有些发闷。相比茶寮那位父母双亡的芍丫,她更能懂记恩的不易,再想自己……
  无论是记恩,还是茶寮芍丫,只要求的不多,日子也许平淡但至少不必忐忑,不必惶惶不安。可她呢?虽然有爹娘护,但终究只是一头待宰的羊。邵家会把她卖个好价钱,然后继续捏着她爹娘弟弟,挟制她,要她乖乖听话。
  美目流转,看向天边。她目前除了静静等着刀落下,是什么也无需做,做了也徒劳。
  云崇青能感知到他姐的失落:“你在想什么?”
  “想…”云从芊脑中浮现一人,自嘲笑道:“想一只鸟如果落在我肩头两次,会不会落第三次?”
  这个话题有点严肃,云崇青好奇:“如果有第三次呢?”
  “那我就逮了它,吓唬吓唬。”云从芊说得认真:“一次又一次的,总要给它长长记性。”
  云崇青请了清嗓子:“那你以后注意点,我怕别人也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第13章
  噗嗤一声,云从芊大乐,眸里渐渐闪动起晶莹,手捂上脸,仰面透过指缝看蔚蓝的天,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下,轻语:“青哥儿,不要急着长大呢。”
  “没有急,我在按部就班地长大。”这是一个新环境,他需要年月学习,用以提升自己,挣得所能挣得的。如此,以后才能更好地保护他在乎的。云崇青目光清澈,对未来他很从容。
  沉静片刻,云从芊平复了心绪,放下手看向正扎草人的记恩:“我决定今晚把那坛子红莺酒开了,向爹娘好好赔罪,这几天叫他们焦心了。”
  “成的,”记恩笑道:“酿红莺酒时,我加了山上找来的野蜂蜜,喝着甜甜的,还带着股花香,一点不醉人。”
  对最后这句话,云崇青抱怀疑态度:“记恩,你不是每次只喝一点吗,怎么会知道红莺酒不醉人?”
  “我师父在世时常喝,蜜酒真不醉人。”他见多了。
  “你师父是酿酒的行家,一般人比不得。”云崇青转眼看向他姐:“饮酒要适量,过了得难受。明天我们还要离开,你眩疾才好点,别再反复了。”果酒、蜜酒是好喝,但后劲不小。
  记恩叹气:“青小哥儿,只那一小坛子红莺酒,好几个人分,落大芊姐嘴里的真不会多。你别这般正经,当然我赞成你说的,吃酒要适量。”
  “也没几个人,我爹娘,强阿伯,强大娘,只四位。你那一坛子酒得有三四斤。”
  “你把我跟小漾哥落了。”
  “你最多能喝一盅。”
  你一嘴我一嘴的,云从芊听着两人吵吵,沉闷的心情都疏散不少:“记恩,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不谈酿酒,她是觉青哥儿一人来去太独了。
  “离开这里?”记恩有一瞬的迷惘,他至多就想过被逼急了,移居士子山。
  云从芊走出坑地,眺望远方,微眯起桃花目:“去看看大河大山,去体会体会世俗人情,顺便找找你想要的活法。”
  “五姑娘说的是。”拖了几根干树枝过来的强大娘插上一嘴:“你才十二,总不会一辈子就伺候着那方土地庙。”又不是寺里守清规戒律一心向佛的正经僧人,他剃头,只是为了有口饭吃,有张席睡。
  想要的活法,那是什么活法?记恩心怦怦跳动,一直以来他都围着吃喝,求的是吃了这顿有下顿,偶尔再来餐荤腥。想要的活法…像近两日这样活吗?游走在外,不管到哪块地头,吃住都有着落。
  云崇青看着手下动作放慢的记恩。记恩是一个被生活推着走的人,“活法”对他来说很陌生。
  “人活一世,总该有点向往。”
  “嗯,就像石家屯东柱家的,才成亲时想要个儿子,有空就跑土地庙磕两头。怀上了,走路都带风。等抱上两儿子后,她又求闺女。求了快两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最近她打算换个庙拜拜了。”记恩喃喃地说着。
  好吧,也算那么回事。云崇青弯唇,双目带暖。
  在东凹沟里重新竖立两草人,一行想寻了个亭子坐下歇息会儿。走过五六岔口,才瞧见个没人的。刚入内,就闻声来。
  “听说沐宁侯爷已上奏告病?”几位身着襕衫头戴纶巾的士子,闲步曲径,却无心赏景,正忧国忧民:“不知皇上会不会准?”
  “今年殿试‘引政’,议的就是悠然山驻守。有朝臣提出,悠然山驻军三十万,不该由一家掌,应十年一换将,保兵权乃皇权,而非帅权。也有人反驳,蒙古悍部虎视眈眈,从未消入侵中原之心。百年间,悠然山不崩,沐宁侯府居功至伟。”
  闻话,云崇青不由蹙眉,前者要兵权,后者强捧。这不是将沐宁侯府架火上烤吗?
  “朝中武将又不止沐宁侯府一家。”有书生冷嗤:“另外,悠然山不崩,靠的是兵,是皇上的三十万大军,非沐宁侯府一家之功。”
  “谭毅兄说得对,但蒙古悍部骁勇善战,又诡计多端。朝中武将是不少,可有几人沙场点过兵?强兵之上必有能将,将为兵心。兵心强势,沙场之上势如破竹。”
  “可谁又天生是将材,还不是靠后天磨炼?”
  “磨炼可以,但得一步一步来,别眼高手低,祸国害民。”
  “看来陆离兄是站沐宁侯府。也是,沐宁侯府的人,只要是掌得兵权的,谁不是身经百战?可你也别忽略了,如今的沐宁侯府已非过去。沐宁侯嫡女乃皇上贵妃,又有协理六宫之权。沐宁侯府是实实在在的外戚。”
  “谭毅兄误会了,我站的不是沐宁侯府,而是贤能强将。”
  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云从芊不想什么沐宁侯府、兵权等等,脑中勾勒的全是青哥儿长大后一板一眼舌战群儒的场面,双目奕奕。
  相较之,云崇青思虑的就多了。大雍建国至今,与蒙古在宜都关外大小战役几十回,沐宁侯府确实功大。但封建社会,讲究的是皇权。如今悠然山兵权竟被拿来做题,还引得朝臣争议……
  “灶膛里的火太旺,得用烧火棍压着点,不然会把锅里的菜烧坏。”强大娘叹声:“好日子想要长久,也得拘着点。”
  “在理。”云从芊认同,余光送着那行士子。看穿着,他们该都有功名在身。
  记恩还在想着他的“活法”,胳膊肘支着石桌,双手托着两腮:“大芊姐,你是不是在打我主意?”
  这小东西说什么呢?云从芊转过眼冷冷地瞥向他:“记恩,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吗?”
  “你问我有没有想过离开,不就是希望我随你们离开吗?”记恩左手指头挠玩着耳朵。
  那还真在打主意,云从芊笑了:“你的意思呢?随我们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记恩不知道:“你们容我好好想想。”他孑然一身,身无可图。大芊姐想的无非就是师父留给他的那十几道酒方子。
  憨归憨,人是一点不傻。云崇青安心了。只这心才放心,就见记恩再开口。
  “大芊姐,你是要酿酒吗?我帮你酿行不行?不做白工,你得给我工钱。”
  自己挖坑把自个埋了。云崇青撇过脸,不想对着那双充满希冀的眼。云从芊一愣,回过味来掩嘴哈哈大笑。就连一旁的强大娘和小漾,也跟着乐。
  “笑什么?”除了师父和爷爷的两座坟,记恩对这里并没多少留恋。而且石家屯也不当他自己人,将来若跟外家扯起来,他还得吃亏。与其到那时被逼离开,还不如趁这机会早走。
  云从芊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随我们离开,你可不止酿酒一茬事,还得跟着青哥儿读书,多识些字,多懂点大理,以后才能有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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