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走在队伍最前端,中间是福利院的孩子们。
  队伍末端,一个教书匠背着两个腿脚不便的孩子,颇为俊俏的脸上有一点胡茬。
  他是艾森,一个墙外的逃民。
  艾森的心口揣着蓝心的信。
  蓝心是研究所所长,这是艾森收到蓝心的第一封回信后才知道的事。一开始他诚惶诚恐,但他随后发现,这位尊贵的女士并未因他的冒犯而恼怒。
  相反,蓝心十分平和。
  蓝心十分忙碌,她的回信大多数只是在自己的去信上,简短地批注几笔。但艾森揣在胸口的信,是蓝心唯一一封正式回信。
  “致艾森·朗道:
  我已注射血清,不日将变成异种。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人类存亡之际,情爱应当让步。我不忍拒绝一颗赤诚的心,因此,请你不要来找我。
  孩子是人类的未来,保护好他们。”
  背上的孩子动了动,艾森颠了颠,把孩子背得更稳了些。
  “放心吧,蓝心同志。”艾森盯着前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怎么可能拖你的后腿呢?”
  阮真莎女士在外城的声望,仅次于单无绮和首长。
  她收留了许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外城的孩子一出生便面临苦难,当家里穷得匀不出一粒米时,那些走投无路的父母会羞愧地将孩子送去福利院,祈求阮女士暂时收留。
  “阮女士,只要给他一口饭,让他不咽气就好。”穷苦的父母流着眼泪,没人愿意割舍自己的骨肉,“等他十二岁,他就可以去做工了。”
  但能做工又如何呢?商人重利,偏偏外城人是最廉价的耗材。
  阮真莎无数次扶起跪地哀求的父母,却扶不起他们早已佝偻的脊梁。
  孩子们有的活泼,有的安静,但他们无一不听阮真莎的话,温顺地跟在阮真莎身后,向外城的避难所走去。
  外城人看到了孩子们的脸庞。
  那是一张张略带消瘦,却并不疾苦的脸庞。
  他们吃饱了。
  因为阮真莎女士,他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
  “阮……阮女士。”一个外城人壮着胆子问,“你们……你们要去哪里?”
  阮真莎停下脚步。
  她戴着细格网纱的脸露出一个静谧的微笑:“按照伊甸的指示,我们要到避难所去。”
  “避难所?”
  “是的,避难所。”阮真莎答道,“刚才出现在基地里的声音,就是伊甸。墙外的异种打过来了,我们这些平民,要到基地最安全、最牢固的避难所里去。”
  外城人安静片刻。
  而后,外城人问:“那……四部的老爷们呢?”
  老爷,而非同志。
  阮真莎微笑不改:“他们要到前线去,他们会保护我们。”
  ……
  首长将针管抵在手臂静脉上。
  四代血清静置在针管中,和行刑场上的党员所注射的三代血清不同,首长手中的这一支,是研究所的最新产品。
  蓝心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枪。
  “最多半年,第五代特型血清就会面世。”蓝心不忍地说,这种心态在她身上十分罕见,“您完全可以等一等。”
  “没有时间了。”首长答。
  蓝心沉默。
  寻常人听到首长的回答,也许会做出两层解读,第一层,人类没有时间了,第二层,首长没有时间了。
  但蓝心明白,首长还有第三层意思。
  “防护罩破碎之时,就是新人类向世界发出第一声啼哭之时。”蓝心道,“首长,我们在伊甸的庇护下,已经偷来了三百年的时间。”
  “这是你师父告诉你的?”首长轻笑。
  “不。”蓝心答,“是一只异种告诉我的。”
  首长陷入沉默。
  他看着蓝心身上的白大褂,从前沿着两侧放下的衣领,如今已经高高竖起。
  蓝心已经注射血清。
  至于是最安全的第二代,还是行刑场上的第三代,亦或是首长即将注射的第四代,无人知晓。
  首长问:“除了你,研究所还有谁注射了血清?”
  蓝心答:“全部。”
  “你们注射了第几代血清?”
  “二代注射者全死了,三代注射者还有一部分活着。”
  “二代注射者……”
  “除了您和单副官,还有一个人活着。”蓝心道,“维沙尔·莱恩。”
  ……
  维沙尔枯槁地躺在病床上,旧人类的遗产维持着他的生命,但也只是风中残烛。
  他今年九岁,十岁生日近在眼前。
  佩特拉坐在维沙尔床头,一颗一颗剥着糖果,糖纸在阳光折射下,仿佛彩虹的碎片。
  安多尼坐在不远处,高大的身子如往日微微佝偻。
  他的指尖滚动着玫瑰念珠,那念珠由异种晶核制成,随着他唇齿间嗡动的祷词,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维沙尔睁开眼。
  朦胧的视野中,维沙尔看着坐在床边的佩特拉。阳光撒在佩特拉的身上,她稚嫩如孩童的小脸,一瞬间竟然有着成年女性的神韵。
  维沙尔怔怔地看着佩特拉。
  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佩佩,我以为……你才是最小的那个。”
  佩特拉停下剥糖纸的手,抬眸看向维沙尔。
  “傻蛋,我今年二十三了,你真以为我只有八岁?”佩特拉说。
  维沙尔不说话。
  他沉默地看着佩特拉的脸,孩童和成人的神韵一刻不停地厮杀,让她时而像个女孩,时而像个女人。
  维沙尔接受了柳法·波波夫的改造,零的灵魂进入他的体内,基地档案中,他的特殊备注是“双重人格”。
  而佩特拉,她接受了来自父亲的改造。
  佩特拉加入调查司的原因至今是个谜,每当旁人问起,阎银华都会将维沙尔和佩特拉混为一谈,以“他们都来自研究所”为由,含糊地解释过去。
  但佩特拉的身边,安多尼寸步不离。
  维沙尔是个病弱的小孩,他无需看管,一场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命。
  那么,佩特拉呢?
  ……
  单无绮检查佩枪。
  她已经来到前线,外城的瓮城。
  四部的攻讦不会动摇她对全体人类的信念,她是单无绮,一个拥有人类意识的异种,简称一个人类。
  单无绮站在城墙上。
  异种的身体赋予她超远的视力,远远地,她看到触手的海洋在地平线集结,越滚越大。
  庄修文放下望远镜:“我们见证了历史,目前集结的异种至少有两千只。”
  单无绮:“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资料室。”庄修文答,“我忙里偷闲整理出13套信件模板,结果尤娜说,你一个也没背下来。我很难过。”
  单无绮:“……”
  单无绮:“对不起嘛。”
  “顺带一提,我在资料室找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庄修文将一个密封袋递给单无绮。
  单无绮接过,拆开。
  密封袋里有一份论文,名字是《群体决策过程中的集体思维研究》。
  零让人类少走了数百年的弯路,是研究所创始人的导师,而这篇论文,是人类第一次不依靠零的指导,独立写出的论文。
  庄修文将论文翻至某页,一行文字被人为涂黑。
  “论文原件在资料室,这是它的复印件。”庄修文道,“集体思维决策,又称蜂群意识,它的论点是人的意识是客观存在的,并且可以通过某种仪式或手段进行链接,犹如自然界的蜂群。”
  单无绮皱眉盯着那行涂黑的文字:“然后?”
  “即使是佩特拉的父亲,蜂群意识的重启者,他的名字也只是在档案中被抹去,他罪大恶极,但他曾经发表的论文,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庄修文道,“在基地被完全抹去存在的,只有那一位。”
  单无绮呼吸一滞。
  筑墙者。
  “……看来,愚蠢的人类中还有零星几个聪慧的存在。”零开口,“你好好想一想,那位伟大的筑墙者有哪些特点。”
  单无绮开始回忆。
  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种族不明。
  筑墙者有着人类的外形,但他依然被人类指认为异种。
  以及……
  单无绮的眼神顿时严肃了。
  筑墙者没有过去的记忆。
  一如今日的自己。
  第56章 两个战场
  远处,异种集结的数量越来越多,无需望远镜等辅助设备,肉眼已经清晰可见。
  单无绮停止眺望,庄修文放下望远镜。
  阎银华站上城墙,占据着最佳瞭望点。他姗姗来迟,洗净了一身鲜血,在枪杀无数人类同胞后,他的枪口终于就要对准真正的敌人了。
  四部党员皆佩戴铜制胸徽,团结部为剑徽,友爱部为盾徽,勤劳部为玫瑰徽,共荣部为太阳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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