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只异种,她的身后和脚下全是异种的尸体。
猎人和猎物对调,她成了追逐野兔的狮子。
异种们尖叫着逃跑。
又一次杀死身边的异种后,单无绮大睁着赤瞳,打算继续乘胜追击。
砰!
一道枪声响起。
那枪声多么耳熟啊。
单无绮不由得想起了回到基地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这样,她满怀回家的喜悦,朝高墙上的人兴奋地挥舞手臂。
她得到了一枚麻醉弹。
酥麻的异样感从后背蔓延。
单无绮怀念地回忆着,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
她倒在地上。
恍惚中,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受伤了。”
“快!给她包扎!”
“你们看!拘束器!”
耳边嗡嗡作响,单无绮头晕欲呕。
她觉得颈上仿佛戴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但突然间,单无绮脖子上的重量变轻了。
身边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消失了。
颈上的重量消失后,单无绮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睁开一只眼:“你们……”
她看到了众人警惕的眼神。
她坐起身。
众人齐齐后退,又不约而同地举起枪。
单无绮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抚摸脖颈。
空的。
单无绮猛地低下头。
地上,黑色的拘束器仍有余温。
它碎成了许多块。
单无绮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失去狗牌,她将无法在人类世界继续生存。
她是一个异种,尽管保留了人类的意识,但又有谁会在乎呢?
单无绮看着自己膝上的双手。
她的双手还没有彻底恢复,几根细小的触手像畸生的肉芽,幽蓝的鳞片覆盖其上,和人类毫不沾边。
我终于要死了吗?
单无绮想道。
单无绮垂着头,神色黯淡。
一个人轻轻走到单无绮身边。
她握住单无绮异化的手:“对不起,我们不该怀疑你。”
单无绮抬起头。
是阮禾。
调查司中,阮禾的存在感一直都很低。
尽管安多尼和阮禾的性格都很温和,但比起强壮的安多尼,个头小小的阮禾仿佛一棵柔软的青草,在争奇斗艳的花圃中,寻常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即使壁外调查中,阮禾也没有展示任何攻击性。
她在团队中充当记录员的角色,小小的记录本上,写满了沿途收获的信息和情报。
“阮禾,你小心……”庄修文出声提醒。
“她不是异种,她是人类。”阮禾的语气依然温柔,却无比坚定,“我明白,我是调查司资历最浅的一个,我无法准确地辨别人类和异种。”
“但我的感觉告诉我,她是单无绮,一个人类。”阮禾握紧了单无绮的手,“试想一下,当我从暴走中清醒,却发现舍命保护的同伴,把枪口齐齐对准了自己,我的心中,会是什么滋味呢?”
单无绮低声道:“我理解你们。”
“你理解是一回事,我们这样做,又是另一回事!”
阮禾怜惜地看着单无绮:“你应该很难受吧?”
单无绮沉默。
“你一共才回来了六天,这六天里,有三天在友爱部受刑,剩下的三天,你毫无预备地来到调查司,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和素不相识的我们努力共处。”
阮禾轻声道:“你还去了一趟外城。我听说……你从前的伙伴变成了异种,你亲手杀了他。”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感到不堪重负。”阮禾的声音又柔又轻,“你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棒了。”
尤娜第一个放下枪。
“……抱歉。”她开口。
随着尤娜的动作,其他人也纷纷放下枪。
他们将单无绮围起来,挨个向单无绮道歉。
单无绮突然不知所措。
她埋下头:“你们不用这样。”
“对不起。”安多尼沉声道,“作为赎罪,我会为你祈祷。”
单无绮:“!!!”
她盯着安多尼手腕上的念珠,一瞬间汗毛倒竖。
“开个玩笑。”安多尼道。
单无绮:“……”
艾森最后一个凑过来。
“单副官,我也要向你道歉。”这个野人擦了擦脸,勉强有了人样,“我不该怀疑你是异种。”
“我的确是异种。”单无绮答。
艾森的表情愣怔了一下。
“谢谢你的安慰,阮禾。”单无绮的手已经恢复正常。
她捏了捏阮禾的手:“但下一次,我仍然希望,你们将枪口第一时间对准我。”
众人沉默。
尤娜点头:“我明白了。”
“我们不会放松警惕,即使同伴变成异种,我们也必须毫不犹豫地击毙。”尤娜弹了弹颈上的拘束器,“那么单副官,你要继续戴上狗牌吗?”
狗牌是拘束器的戏称。
尤娜盯着单无绮,直白得近乎挑衅。
单无绮笑了。
“当然。”她答道。
第17章 筑墙者
再次上车时,天色已晚,夕阳渐斜。
调查司出外勤时,都会带上备用的拘束器。
单无绮重新戴上,体内涌动的力量一点点平息了下去。
“我还在野外游荡时,只遇上小猫两三只,可从没见过数量这么庞大的异种。”单无绮感慨道。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庄修文接话。
庄修文一边开车一边说:“自从筑墙者修起城墙后,除非深入污染区,才会有异种成群游荡。”
“筑墙者?”
“那是我们对初代首长的敬称。”庄修文道。
庄修文仿佛一个行走的智库,任何相关的数据或典故,他都能旁征博引。
“大灾变后,残存的人类如同一盘散沙,他们三五成群、彼此猜忌,流血与死亡时常发生,所有人都认为,人类会灭绝在这场无休止的内乱中。”
“但这时候,筑墙者出现了。”
“他以不可思议的手腕统一了人类。他的力量与速度凌驾所有人类之上,正值壮年的他,可以徒手搬起数吨重的东西。”
庄修文手握方向盘,“一份三百年前的私人采访写道:他能看穿所有人的心灵,将一切人类种族的灾祸扼杀在摇篮中。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连孤儿都记得自己的故乡,他却遗失了所有从前的记忆,他只活在当下。”
单无绮摸着下巴。
她喃喃道:“听起来……真的很像一个异种啊。”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维果在单无绮的脑海里说。
单无绮被维果吓了一跳。
她看向维沙尔。
小家伙的脸色有点苍白,手轻轻地攥着阮禾的衣角。
但很显然,他作为“维沙尔”的意识是清醒的。
单无绮觉得,自己需要逐渐习惯维果的出现方式。
她在脑海中问:“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是谁?”
“和他同时代的大部分人类,都是这么想的。”
维果的答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换位思考一下,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青年,拥有怪物般的力量、智识和远见,如果将个人乃至种族的命运,交付到这样一个家伙手里,有多少人会终日悬心?”
“太强大或太弱小都不是好事。”单无绮点评道,“人是集体性的动物,鹤立鸡群的人,即使不是生理的异种,也会成为社会的异种。”
“但可笑的是,当他死后,人们又开始怀念他。”维果的语气十分唏嘘。
他仿佛亲眼看到那一幕似的,发出亲历者般深沉的感慨:“所有的档案和资料,都抹去了他的死因,因为他死得一点也不光彩。”
“他是被妻子毒杀的!”维果突然尖笑起来。
维果的声线仍是清脆的童声,但这一刻,他的声音尖利而刺耳。
“那年,城墙筑起,核心修复,防护罩将仅存的人类庇护,人类拥有了自己的伊甸园。”维果讥诮地讲述,“所有人载歌载舞,在广场点燃巨大的篝火,无数仰慕他的人向他敬献美酒,他喝了许多杯,竟然喝得烂醉,走路都不成直线,金发下的脸蛋儿红通通,两枚太阳一般。”
“他醉了,坐卧在地。”
“这时,有人提议将公民分为六等。”
“他的双眼含着醉意,但他的大脑依然清醒。”
“他严厉地拒绝了对方,没有看到对方毒蛇一般的眼神。”
“篝火仍未熄灭时,他回到家。他允诺将和家人度过美满的一夜。但当他饮下妻子献上的美酒时,却没有察觉到,那是一杯毒酒。”
“第二天,人们在熄灭的篝火里发现了他的遗骸。”
“他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温热的余烬里,只有一捧烧得又脆又黑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