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呢?”尤娜突然道。
单无绮停下脚步。
她回头:“什么?”
“你不如一辈子不回来!”尤娜尖利地说,“墙外只有异种,但墙内……已经比墙外更加危险。”
单无绮笑了一声。
“感谢你的关心,尤娜。”她笑道,“你果然是个好女孩。”
尤娜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没有关心尤娜的反应,单无绮回过头。
她走到铁平康面前:“这是赫勒瓦尔的骨灰吗?”
“是的。”铁平康垂下眼睛。
他剃着寸头,五官狂狷不羁,神色却沉静悲悯。
“人类的异化条件至今不明,根据规定,所有沾上异种□□的东西,都要统一销毁。”铁平康说,“三年来,外城的异种侵袭愈发频繁,异种样本无需送往研究所,便可直接就近焚毁。”
他将骨灰罐交给单无绮:“我单开了一台焚化炉,把他的遗体单独烧毁。他没有亲人,遗产只够买半个墓碑,麦尧专员自掏腰包,补上了另一半的钱。”
单无绮沉默数秒:“能报销吗?”
“不能。”铁平康摇头。
“他流了许多眼泪。”铁平康补充,“他是唯一在在墓碑前痛哭流涕的人,而且,他和死者素不相识。”
*
单无绮将那沓论文交给阎银华。
阎银华叹了口气:“我会把它转交给研究所的。”
单无绮盯着阎银华的红发。
“银老头,”她说,“你还是不戴假发更顺眼。”
“是吗?”阎银华把红发摘下来。
他对着窗玻璃打量自己:“哎呀,在我的审美看来,有头发的我更加英俊,很有年轻时的模样。”
他摸出一本相册。
“看,这就是我。”他翻开一页,大拇指摁在一张合照的某个面孔上。
“这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阎银华唏嘘道,“那时的我还很年轻,首长也还是个毛小子。我是团结部的调查员,他是共荣部的研究员,我们和其他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在研究所的大门前,拍了一张大合照。”
单无绮凑过去。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人类第一基地建立在旧人类文明的废墟上,二十三年前,文明复兴的进度还停留在工业革命时期。
照片上,年轻的阎银华勾着少年首长的肩膀,首长那时还没有蓄起胡须,深邃冷厉的五官清晰可见。
这张大合照上有很多人。
单无绮甚至找到了年轻时的赫勒瓦尔。
“他们真俊。”单无绮轻声说,“仿佛在相片上活着似的。”
“年轻的时候,谁不是意气风发?”阎银华笑呵呵道,“只是人终有老去的一天,这个时候,就该把火炬交给年轻人了。”
单无绮盯着阎银华:“你有点伤春悲秋。”
“我已经五十三岁了,体谅一下我吧。”阎银华没有反驳。
“基地的退休年龄是多少?”
“五十五岁。”
“等你退休,你的位置给我坐。”
“真是狮子大开口啊。”阎银华扭过头,单片眼镜后的眼睛看着单无绮,“两年时间,你顶多从见习员升到司长。”
“我离司长只差一票了。”
“鸟儿被钉死在标本板上前,以为自己拥有整片天空。”
“……”
“你已经被流放过一次了。”阎银华深邃地看着单无绮,“壁外调查即将重启,先做好眼下的事情吧,无绮。”
第9章 双重人格
此后,单无绮一直在接受培训。
单无绮失去了记忆,她的大脑记得的,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
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单无绮已经可以独立生活。
但她加入了调查司。
调查司是死亡率最高的司室,仅有的生活常识无法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但单无绮的表现十分优秀。
她与其说在培训,不如说在复健。
尤娜负责监督培训进度。
当尤娜看到单无绮闭着眼睛,凭手感就能把狙击枪拆解并组装时,尤娜立马意识到,作为首长曾经的副官,失忆的单无绮和拔牙的老虎绝不能画上等号。
相反,单无绮称得上如虎添翼。
——单无绮同时拥有人类的理智和异种的身体,除非动员四部乃至整个基地,对单无绮下达追杀令,不然,没有人是单无绮的对手。
单无绮是空降到调查司的。
尽管有首长亲自背书,但她仍然需要通过考核,才能加入即将重启的壁外调查行动。
阎银华表示,因为时间紧迫,考核流程可以适当从简。
“所以,可以取消笔试吗?”单无绮可怜巴巴地祈求。
她头疼地翻阅手中的异种图鉴。
这本厚厚的图鉴书是基地内部资料,足有砖头那么厚。
“异种这玩意儿,一刀子捅死不就行了。”单无绮扯自己的头发,“如果非要活捉,只留它一口气也很简单啊,我不至于连这点手感都没有。”
阎银华笑眯眯地看着单无绮。
单无绮哀嚎:“银老头,我怀疑你公报私仇!”
“就你这样,还想当调查司司长?”阎银华道。
单无绮:“……”
单无绮:“我的意思是,至少给我划一下重点。”
“没有重点,或者说,整本图鉴都是重点。”阎银华说。
单无绮安静了。
她低头看着图鉴。
“大灾变后,人类无法适应突然出现的污染,于是在旧文明的废墟上建立了新基地。”阎银华道,“新历7年,调查司展开第一次壁外调查,他们发现了第一只异种,并将那只异种带回了基地。”
“那只异种被命名为‘s-0’,又称‘零’。”
“但仅仅半年后,在第二次壁外调查中,我们的前辈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异种已经进化了。”
“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进化速度,它违背了一切已知的真理。”
“此后的三百多年里,人类一直都在探索异种的秘密,希望借此解析污染的真相,但直到今天,我们依然在未知中摸索——这本《异种图鉴》,是用无数人的生命换来的。”
“无绮。”阎银华深沉地看着单无绮,“你是一个优秀的单兵,但头羊并非羊群中战力最强的一只,智慧,才是人类生存的法宝。”
单无绮垂眸。
“我有一个问题。”她轻声问,“那两个小孩儿,也会一起外出调查吗?”
“你是指佩特拉和维沙尔?”
“是的。”
“佩特拉其实已经成年了,但叫她小孩儿倒也没错。”阎银华道,“她来自共荣部研究所,因为一场意外,她的心智和身体永远停留在了八岁。”
单无绮皱眉。
她的心中盘桓着不妙的猜想。
——佩特拉,大概率是研究所的实验品。
——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调查司中,只有你和尤娜戴着拘束器,但发生异化的人,其实不止你们两个。”阎银华道,“佩特拉是特殊的异化人类,她的体内,人类和异种的部分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如果给她戴上拘束器,很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她如何保持理智?”单无绮问。
“饥饿。”阎银华答,“成为党员前,她是一个普通的外城公民,是第五等的埃普斯隆。饥饿感从出生起就伴随着她,这也是她身为人类的短暂岁月中,最熟悉的一种感受。”
单无绮安静了一瞬。
这个理由真实得有些残忍。
“那么维沙尔呢?”单无绮很快调整好情绪,“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小男孩。”
“维沙尔的情况比佩特拉更加特殊。”阎银华叹了一口气。
单无绮抬眉。
“先不讨论这个了,你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把这本图鉴背完。”阎银华转移话题。
单无绮:“……”
单无绮:“挖坑不填是大罪,小心我把你假发薅下来。”
关于维沙尔的话题最终没有下文。
单无绮埋头苦读,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终于在凌晨时分,把图鉴勉强看完了。
她恹恹地躺在椅子上,触手充当阅读架,尽职地举着那本图鉴。
“……夜已经这么深了。”单无绮看向窗外。
身为调查司的见习员,以及一名四部党员,单无绮的待遇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
她分到了一间单人宿舍,但她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来不及打扫。
在“马上睡觉”和“熬一会儿再睡”之间,单无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的背后伸出十余根触手。
“大扫除!开始吧!”用触手卷起扫把、拖把、抹布等清洁工具,单无绮大声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