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敢!!!”
  电话蓦地挂断,董糯脑子一片空白。
  站在原地快速想好了如何应对,却已经没有什么用……
  因为就在前一夜,程树繁突然去世了。
  老爷子到死都不肯见程天曲,连声音也一点都不想听到。
  他回光返照的日子里,只恨无法亲手处决了这个孽畜,程天曲的丑事虽然并未公开,但老人家这辈子从未如此羞愤,遂交待后事:遗骸就地掩埋,愧于回国。
  接到宁凤金艰涩绝望的电话时,董糯泪如泉涌。
  她一路奔回宿舍,带上那套送给爷爷的相机礼物,拿起签证,去机场重新买了张机票。
  这是董糯第一次出国。
  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一下飞机,董糯便给程鹭寻打了个电话。
  她在飞机上哭了一路,这会儿已经再哭不出来,眼睛红肿着,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陪着你。”
  程鹭寻微怔地嗯了声。
  董糯小心翼翼地留意他的声音,替他难过,又因为他的平静有些不知所措。
  程鹭寻反而安慰起她,缓慢说着:
  “我没事,没有很难过。”
  毕竟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晚而已。为了不让董糯担心,他之前断断续续给她发送的消息并不准确。
  其实,合适的心脏捐赠迟迟未遇,爷爷术后恢复情况也不理想,医生一早就让程鹭寻做好心理准备。
  宣布抢救无效的那一刻,他内心反而没什么起伏。
  有的只是空,四肢内脏都被掏走了一样。
  斜风细雨,他麻木地站在墓园门口,向父亲要了支烟,橘紫色的火光刚冒出来就被浇灭。
  一切归于沉寂。
  董糯置身在昏暗的迈巴赫里,心头又涌出密密匝匝的悲伤,几欲哭出来,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车外途径一大排漆黑压抑的豪车。
  绵长的车阵延伸到墓园门口,迈巴赫停稳后,她从车中走下来。
  程鹭寻穿着黑色大衣立在那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都瘦了,下颌是一片蟹青色的胡须,周身泛着死寂,晦暗的身形像一道影子。
  隔着马路,两人遥望,仿若隔世。
  董糯感觉心脏好像被攥住了,看见程鹭寻幽暗的神色在伞下更显孤寂,吊唁的宾客越是纷至沓来,他的淡然越让她心疼。
  急促的情绪在胸腔汹涌,喉咙哽得更加发苦。
  黑伞倏然掉落,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
  这一刹那,程鹭寻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像是濒临溺毙的瞬间,枯肢残骸突然被复苏。
  他弯下腰额头抵在她的肩膀,因为身高差距,他背也佝偻着,声音清寒沙哑:
  “你来了。”
  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是她,程鹭寻的脸深埋在她的颈窝处,像是噩梦初醒一般,忽地喊她:
  “……糯糯。”
  “嗯。”
  “爷爷已经没了。”
  “我知道。”
  董糯哽咽着,“你还有我,我们还有一个家。”
  程鹭寻的喉结上下滑了滑,仿佛在抑制着什么情绪,半晌,才嚅嗫重复了一句:
  “……我还有你,我们还有一个家。”
  董糯的眼尾泛红,抱着他的力道加重,喃喃低语着:
  “我无法安慰你说不要难过。”
  因为,真的难过得要命。
  “我陪着你。我才是你真正的可爱花花,我一直在你身边陪你。”
  董糯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抬起手,耐心又温柔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感受到他的气息渐重,在她的颈侧落下了一滴冰凉。
  程鹭寻垂着眼睫,忆起这半年一刻不停的煎熬,直到今日看见董糯奔赴而来,她的声音她的拥抱,让他仿佛在茫然四顾的瞬间找到了光。
  度过艰涩岁月,从混沌走向清明。
  是啊,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还有她。
  爱是一万一千一百公里的奔赴。
  第53章 春夏秋冬,总会有镜头……
  冬季的墓园,寒风刺骨。
  园子里站了很多人,一部分是程老爷子的海外学生前来吊唁,另一部分是程鹭寻和程强的朋友同事。
  有人过来寒暄,程鹭寻也只是黯然颔首,没有多余的话。深怕董糯的黑色呢子大衣太薄,他找了件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程鹭寻垂眸看着。
  她瘦了许多,原本两颊可以捏起来的雪腮小了一圈,成了巴掌大的小锥子脸。
  一个吊唁的同学过来问程鹭寻:“这是嫂子?”
  程鹭寻帮她把拉链拉上,轻声应了个“嗯”。
  墓园仪式开始后,所有人静静默哀。
  程鹭寻撑着伞,牵着董糯站在第一排,凝看着墓碑立起、朱红色的刻字,以及照片上笑容和蔼的爷爷。
  董糯默默地将程鹭寻的手握紧,似乎要分担他全部的悲伤。
  而明明她早已经泫然欲泣,另一只死死抓住羽绒服的衣角,用尽全力憋了好半天,喉咙里还是不受控地冒出了一声呜咽。
  程鹭寻将她搂在胸前,嗓音带着百年的沧桑。
  “乖啊,别哭了。”
  董糯抽噎着,眼泪落在了他的衣服上,很快洇开一片水痕。
  墓园外的马路上突然扬起豪车的一阵阵鸣笛,轰鸣声悲怆地划破长空,细雨在半空中漂浮,又缓缓落下。
  老太太宁凤金哭得头发都乱了,董糯把她扶到一辆车上,老太太想独自待会儿,董糯便下了车。
  天色昏暗,雨势并不大,像是细细的针,落下来无声无息,像是扎在了心口。想着程鹭寻还在原来的地方,董糯往他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就看见墓园外边徘徊的程天曲,手臂套着黑袖章,一副很凝重的样子。
  这画面,对老人来说实属讽刺,一边是桃李满天下,一边是苦果种家中。
  瞧见程天曲,董糯的恶心感再度冒起,本要速速走开,程天曲却疾步跟上来。
  “不是说报警抓我吗?哼,你先把你自己抓了吧,我爷爷就是被你害死的。”
  可能因为遗产果真没有分到一毛钱,程天曲的眉眼渐渐带了阴狠,“我爷爷死后分给你的钱,你给我全部吐出来!天天一副骚货样儿,不就是想——”
  没等他说完,程鹭寻忽地从程天曲背后出现,把他从董糯身后扯开。
  程鹭寻的浑身带着可怖的戾气,用力往程天曲那张假脸上揍了一拳,紧接着,又用膝盖捅向程天曲的肚子,力道极重,发出很大的碰撞声。
  程天曲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被打得开始求饶。
  董糯回过神来,她不想惊动车上的宁凤金,也不想引起吊唁人群的目光,立刻过去扯程鹭寻的手腕。
  “奶奶还在!”
  程鹭寻被董糯拖到了别处,立于风潇雨晦的天光下,指节逐渐泛白,整个人透着些说不上来的萧索和凌厉。
  董糯皱眉劝道:
  “可能是奶奶叫程天曲来参加葬礼的,算他还有良心。”
  “上门讨饭而已,穷途末路。”
  程鹭寻瞳色黯淡,说:“我把他信用卡停了,爷爷遗产没留给他一分钱,我爸把遗嘱也改了,奶奶现在自顾不暇,也压根不想见他。”
  “那……如果卢溪起诉,他是要吃牢饭的吧?”
  “嗯。”
  回程的路上,司机开车,程鹭寻和董糯坐在后排。
  董糯静静地靠在他肩上,程鹭寻单手搂着她,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风景。
  风从车窗灌进来,装着镜头礼物的袋子被吹得簌簌作响,董糯骤然又红了眼眶。
  心绪低沉时,就喜欢追忆往事。
  “爷爷喜欢摄影,我打算买单反相机的镜头当做寿礼来着,后来稿费到了,镜头买了,爷爷却没了。”
  寿礼变成了葬礼
  全套的镜头她都带来了,却都已经用不上。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瓦解,哭劲儿又上来,一抽一抽的,程鹭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爷爷猜到了,你会带着镜头来看他,你的心意他已经领了。”
  董糯又想起那个傍晚,爷爷拉着她的手说没有遗憾了。
  她希望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这半年……”
  董糯圈着程鹭寻精瘦的腰,话里带着浓浓鼻音,“辛苦你了。”
  “不辛苦,也已经结束了。”
  程鹭寻细细拂去她睫毛上的水光,拥进怀里,感受着这份真实的陪伴。
  “谢谢你。”
  之前董糯总说谢谢他,他还不太理解。
  因为他对她的好是天经地义,他不需要她感谢。
  可是现在轮到他自己,好像只有“谢谢”两个字能说出口。
  人在感受到被深爱着的时候。
  心里充满了感激。
  都说每三十天人体会完成一次新陈代谢,新细胞取代旧细胞,再深刻的感情都有可能在异地恋中磨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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