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他单手握着课本,奔走在人来人往的巷尾,温柔又坚定地去做属于他的事情。
  ——直到黎明之前。
  枪声响起,在蓬勃升起的阳光普照大地的那一刻。
  ‘孟来’完成了他最后一个任务,满足又坦然的迎接死亡的到来。
  1945年8月15日。
  “卡——”
  岳维平导演的这个剧本类似一个一个小故事串联起来的单元剧,每个角色的戏份占用的时长都比较平均,无法用严格意义定义,每一位角色都是属于自己那一段人生的主演。
  陆承渊说是主演之一,戏份贯穿影片始终,也不过是将各个时间段的镜头拼接而成,做了一个主线在最后结尾的时候倒叙,将情绪推到最高潮的部分。
  真拍摄起来,内容并是不太多的。
  孟亭曈要拍摄的部分就更少了些。
  孟亭曈临近杀青前,京市已经飘雪,申城也于当天降温,细密的雨丝飘飘然在空气当中,绕着人扰着,经久不散。
  孟亭曈心情倒是好,他还有功夫去看风月楼那场戏的现场,看了一会儿,轻声开口,说这里的有些摆放位置不太对。
  “那帽架要放到这边,恩客来的时候更顺手些,”
  “这垂帘是不挨着地的,有人经过时,床上的人总是能看到脚步的,”
  “还有那水烟袋……”
  现场的布置又变动了些,根据孟亭曈指出的道具位置的细微变动,岳维平发现拍摄起来的定点走位,确实比之前更顺畅、也更生活化。
  虞惊鸿本也是个对细节精益求精的,她钻研过不少抽水烟的片段,从点烟到入口再到吞云吐雾,连捏着火折子的手要翘起几根手指,都做过很精细的调整,可出来的效果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岳维平卡了她多条,不是姿势不对、也不是状态不对,可镜头之下氤氲在烟雾缭绕之中的虞惊鸿,却好似总是演不出那股红倌人的味* 道和那个感觉。
  虞惊鸿单手托着那金属烟袋的地步,银色的链条坠在那细长的烟杆上晃荡,揣摩着岳维平导演口中的‘味道’和‘感觉’,到底是什么。
  她看到不远处正在和陆承渊讨论着什么的孟亭曈,对上二人看过来的视线,在片场昏暗的灯光中,那书生装扮的人,却好似融入进着情迷四溢的小楼中。
  红烛和汽灯在人身上落下一道道影儿,将那布衣长衫的温润书生装扮出了一丝风月的味道。
  那股气质说不清道不明的,可凭借虞惊鸿演戏多年,出于一个好演员的直觉,她恍惚间只觉得,孟亭曈仿佛是从这小楼中走出来过的人一样,他的某种气质属于这里,或者说,他曾属于过这里,他身上那干净的气质与现在这里的风尘气息并不那么违和的。
  “虞老师说的哪里话,怎的就是要我来给您讲戏了?”
  孟亭曈话说得谦虚,虞惊鸿找他来询问那水烟袋的事情,说若是他会,能不能让他来试演一出她的戏份,想看看这位极具灵气的新人,会如何诠释小楼主人这个角色。
  “试一下,就当是帮我找找灵感?”
  虞惊鸿盛情难却。孟亭曈扫了陆承渊一眼,见那将军模样的人神情冷淡,戎装上身更显肃杀之意,抬手替他清去了些现场无关紧要的人,以免有什么闲言碎语流出。
  孟亭曈只披了件粉色的外衣,那原本是那戏子的戏服,他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将耳边的碎发后拢,起身朝那虞惊鸿的位置走去。
  他坐在那木质雕花椅上,脚尖轻点镂空脚踏,虚虚倚靠着一侧的扶手,将整个人融进这昏黄又迷离的光线之中。
  那一个瞬间,虞惊鸿恍惚间看到,孟亭曈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他再不是那君子长衫温润如玉的纯粹书生,仿佛一下子摇身一变,成为在这封闭小楼度过了半生的倌人,游走在名伶、掮客和恩客之中,岁月在他眉眼间染上了世俗与风尘的痕迹,活得滋润又迷离、迷离又清醒。
  他点烟,一颦一笑举止端庄,可那大户人家走出的良家女子的做派之中,举手投足间却又透出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魅。
  他的脊梁明明是直的,却虚虚倚靠在那里,好似又软得没骨头似的,浑身上下都拧着一股劲儿。
  能勾动出人心底里最隐秘的馋虫。
  那白色的烟在口中轻含了片刻,似是被柔软的舌尖卷过,这才恋恋不舍的从红唇边离去。
  可那被吐出的团烟却还不愿走似的,缭绕在人身边,依依不舍地拂过人的鼻尖、脸颊、白嫩的耳垂,缠绕在人发梢之间,氤氲缱绻。
  他眼皮轻垂了一些,没什么焦点的视线盛着昏黄的光,在一片烟雾中闪动着碎掉的烛火,星星点点斑驳在这个房间中。
  然后那两瓣红唇轻启,唇角轻挑起些不屑地笑意,说完台词后将那水烟袋放在小桌上,发出不重地‘咔哒’声。
  片场一片寂静,孟亭曈放烟袋的动作很轻,凸起的腕骨只一转,那烟袋就落了。
  可和他搭戏的人心口却蓦地一惊,这座小楼的主人虽带着笑,可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说一不二的气质,仿佛若是有人敢在这里不听话,下一秒就要被他骇人的手段给折磨得生不如死一般。
  他不用生气的。
  他只是放下水烟,这里的所有人便会知道,他就是这小楼里的主人,在这里,他就是最大的天,全都由他说了算。
  他有的是手段能把所有不听话的给玩死。
  只要他想。
  虞惊鸿看明白了。
  岳维平的眼里也迸发出惊喜的目光。
  他一直想要的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此刻孟亭曈身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劲儿。
  我管你是什么权高位重、富甲一方的或商或政或权或贵。
  到了我这里,就都得随我的玩法。
  这是我的小楼。
  一场试戏结束,陆承渊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有人在窃窃私语着,惊叹着那份无比自然的演技,吹捧人说:“这根本不像演的……”
  这下好了。原本孟亭曈都没什么戏份了,又被岳维平导演扣下,说有几个抽大烟的烟鬼总是演得不像那回事,问孟亭曈可不可以多留几天,去给那几个年轻人做示范?
  直到孟亭曈真的没骨头似的瘫在软塌上吞云吐雾,将那烟鬼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深入人心,那可怕的瘾虫仿佛从他每一个骨头缝里都钻出来似的,只消一口便舒爽到整个人都是酥麻的,看得人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是源自于对毒/品刻入骨血的恐惧。
  “不、不像演的……”
  “完全不像演的!”
  “爽的跟他真的抽过似的!”
  陆承渊:“……”
  当晚,孟亭曈就被抓回房间,好生审问了一番,“抽过?”
  “没有……啊!”
  “真没有!”
  他再也不想看到陆承渊那双手了。
  他愤恨咬牙,“连手也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
  “干你。”陆承渊如是道。
  孟亭曈:“……”
  “孟老师演得这么好,又让我猜,我还当孟老师真的抽过呢。”
  “……我要是真抽过,你又准备怎么样?”
  陆承渊又说了句什么,直到孟亭曈再次听到皮带扣响起,近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你干脆抽死我得了,”
  “别这么要上不上的钓着我……”
  “……到底能不能给个痛快?”
  陆承渊将人的手腕绑起来,垂眼看着人低声威胁:“你还敢提‘死’字?”
  “…………!”
  -
  孟亭曈身体还没恢复的太好,全剧组的人都知道,岳维平导演也十分贴心地刻意没把人每天的戏份排的太满,以不太让人累到,能好好休息。
  他的组本就不怎么赶工的,一旦进去了,拖延个十天半个月的都是常事,慢工出细活,能进他的组的演员一般都会提前留出容错的时间,以防拍摄不完和别的工作撞上档期临时错不开。
  《新永劫无间》定档在了春节,距离剧宣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孟亭曈晃晃悠悠地待在岳维平的组里,除了营养餐就是些汤汤水水,养得他口淡,只能没事儿干就拽着刚下戏还没脱戏服的陆承渊解馋。
  拐卖宋晴昀的那个人贩子前不久被抓到了。
  他对部分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可一到关于圆心孤儿院部分的方面就咬死了不肯吐口,连警/方查出来了交易往来的证据,也不敢把那孤儿院的院长给咬出来。
  可就算他不说,那院长也逃不开法律的制裁。
  铁一样的证据摆在面前,孤儿院的院长神色坦然,将所有罪名一应包揽全部承担。
  “没有咬出来宋氏?”
  “没有。”
  事发时太久远,那个年代又是现金交易,很难查到罪证。
  原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再也没什么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可峰回路转,陆承渊在排查陆老爷子身边的人员时,却在那次遇袭前不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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