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褚宴替他擦拭血迹,哺喂一点化了丹药的蜜水,温热掌根覆着冰手的苍白心口,细致地慢慢按揉。
  仿佛幽暗烛火、随时都会熄灭的微弱呼吸,却也终于重新顺畅。
  翦密睫毛翕动几次,慢慢掀开。
  “醒了?”褚宴抚了抚他的鬓角,帮他擦拭嘴唇,低声问,“还难受么?”
  宋汝瓷望着他,霜蓝色的眼睛视线很柔软,很亲近,但懵懂茫然,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地安静望着他。
  系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是兼职,宋汝瓷带的数据相当少,偏偏宋雪襟的设定里,“记忆”也是会流逝、会被星力日复一日蚕食的。
  历代星官,夜夜仰望星辰,记录推演,也是人间献与星辰的祭品。
  星霜之力日夜冲刷身体,骨骼玉化,皮肤彻底失去血色,眼瞳也化为星霜,再过一年,连头发也会变成银白。
  在这个过程里,记忆会淡化,连意识也会消散,最终不饮不食、不悲不喜,赤足走过千阶登上观星阁,跪坐在满天星辰下,再也不动。
  司星郎就凝成供奉星辰的玉偶。
  宋家已有十一尊这样的玉偶。
  世世代代,宋家的星官从未活过三十岁。
  宋雪襟如今已不记得京中的事,他能记得宋厌,是因为宋厌一直在身边。倘若有天宋厌修炼到了关窍,闭关个一年半载,宋雪襟同样也会忘记。
  ——当然这种听起来就很虐的事不会发生,毕竟宋雪襟活不了那么久了。
  如今宋雪襟同样不记得这个十三岁就被领来,护卫自己、陪伴自己的侍星卫。
  自从褚宴修炼到关窍去闭关,他们已经三年没见。
  褚宴大概是已经得知了这件事,并不慌乱着急,只是望着这双眼睛,耐心地再次告诉他:“我姓褚,叫褚宴,本地人。”
  宋雪襟仰头弯了弯眼睛,想要张口,又被喉咙里的血气冲得呛咳。
  勉强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见。
  褚宴收拢手臂,喂他一点蜂蜜水,看着他小口小口啜饮,又取出锦帕替他擦拭。刚缓过一点,宋汝瓷就抬头:“宋厌……”
  “在睡觉。”褚宴说,“放心,没事。”
  宋汝瓷稍微放了心,看到自己无意识握住了褚宴的袖子,本来洁净的缎面,已经被咳出的血染得一片血污。
  宋汝瓷缓了缓神,松开手,撑起身体:“给您添麻烦了。”
  宋汝瓷说:“我去看看他,多谢您,药费我会付……”
  这种下意识的亲近是难以抵抗的,潜意识里,宋汝瓷几乎就想要蜷在这片温暖里睡去,再不睁开眼睛。
  但不论如何,这个世界并非只他一个。
  有依靠着他生存的孩子,宋汝瓷经历过另一种童年,不太好,所以只要还有办法,就不想让捡到的孩子和自己一样。
  这个身体还不足以支撑着乱动,只是稍微撑起身,脸上微弱的血色就褪尽,睫毛失力坠落,又软回那片胸膛。
  宋汝瓷垂着头,睫毛微微张开,瞳孔有些失神,胸口微弱起伏。
  薄薄汗意覆着雪白额头。
  褚宴低着头,轻轻抚摸怀里单薄羸弱的病骨,叫系统惊讶的,是这个人居然并没生气——完全没有,不论是被宋汝瓷暂时忘记的褚宴,还是被宋雪襟永远忘记的褚靖之。
  仿佛褚宴就是有这样的耐心,也从不怀疑,不论怎么样,他们总会到一处:“别急,靠着我,缓一会儿。”
  宋汝瓷抿了抿泛白的唇,又挣着坐了下,还是软倒。
  他过去没有过这样固执到有些烈性的反应,与沾了酒气、高烧到昏沉时的单纯亲昵不同,此时的宋氏家主柔弱却沉静,虽然一身病骨,却有种令人心惊的凛冽韧性。
  褚宴有点惊讶,又好像能理解,覆着背把人力道温存地裹进怀里,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抚,安慰,直到绷紧到硌手的清瘦脊背慢慢变软。
  褚宴依旧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散落的长发被捧着理顺,拢到背后,褚宴帮他扎头发,动作很温柔,很熟练,像是练过千百次。
  “不要紧,你是病了,身体太虚弱,病好了就没事了。”
  “我们先谈谈事。”褚宴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有事问你。”
  “我们之前认识的。”褚宴耐心地告诉他,语气很温和,不急不缓,“你忘了,没关系,我现在来找你,我们还可以重新认识,你可以叫我靖之。”
  这招果然奏效,宋汝瓷听见他的话,睫毛轻轻眨动了下,不再克制潜意识里的亲近,抬起头望着他。
  褚宴轻轻摸宋汝瓷的头发,力道轻缓。
  ……系统感动得有点想给靠谱的褚□颁个奖。
  翻出奖状写到一半,听见褚宴镇定地继续向下说,沉静可靠,不像撒谎:“你还记得我们婚约的事吗?”
  第94章 那位褚兄
  系统打出十个问号。
  但现在气氛太好, 偏偏又叫人不忍心打破,尤其宋汝瓷仰着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睁圆了眼睛, 深蓝里星霜流溢。
  ……漂亮得不像话。
  会有这样的璀璨光亮, 司星郎虽然不说,心里却是惊讶、是欢喜的。
  系统叹着气闭嘴, 熟练地去装电灯泡。
  烛火跳跃, 花火噼啪。
  室内悄悄变得更亮。
  宋汝瓷思索了一会儿,仰着头, 轻声问:“你我都是男子,怎么会有婚约?”
  他这样问, 却并不是怀疑褚宴, 只是想知道约定的具体情形, 眼睛里是本能的柔软信赖, 身体也是全然的亲近。
  褚宴扶他靠在软枕上, 拢着他坐稳, 去门口端回煎好的药。
  褚宴坐在榻边, 又让他靠回自己身上, 捏着汤匙搅了搅,舀起一勺吹到不烫, 自己试了试, 低头喂他:“这要问你祖父宋老家主了。”
  系统:「……」说得好。
  宋老家主已驾鹤西去足足二十年了。
  但这个回答哄司星郎刚刚好,宋雪襟被宋家保护得极好, 自幼听祖父、父亲与长辈安排,也极少会问缘由。
  这会儿也是,汤匙在唇上碰了碰,就乖乖张口, 吞下温热深褐的药汁。
  连是什么药也不懂得要问。
  这具身体本就对疼痛、味道都极敏感,苦得抿唇,但因为喂药的是褚宴,还是壮烈闭上眼,很听话地吞下第二匙。
  褚宴抚摸着他的鬓角哄他:“喝了药,过会儿给你看孩子。”
  他喂两勺药,就换一勺香甜的百花蜜,这样喂完了大半碗,宋汝瓷的胃气弱,吞咽吃力,含着那一口已怎么也喝不下去,额头渗出薄汗。
  褚宴就放下碗匙,换了帕子,又柔声哄他吐了,换清水给他漱口。宋汝瓷缓过来些,没那么晕了,就张开眼睛:“宋厌……”
  褚宴点头,拢着他靠在软枕上,去抱宋厌来给他看——幼童睡得很熟,没受伤没磕碰,气色不错,只是梦里依旧为宋汝瓷的病而担忧,很不安稳,眉头紧皱着。
  宋汝瓷放下心,弯了弯眼睛轻声道谢。
  他自己试了试,又有些歉意地请褚宴再多帮些忙,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袖子给宋厌攥着:“我没力气,身上不听使唤。”
  “我知道。”褚宴摸摸他的头发,“不要紧。”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兆头,目前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时不停时候,等再被星力侵蚀,这具身体都会慢慢玉化。
  两个月后,他奉诏回京,有机会接近禁地,就会设法替宋汝瓷取回天膏玉髓,据说只要有了这个,就能令人脱胎换骨,无须修炼也可入仙途。
  褚宴叫人把宋厌抱去厢房睡,又拢着宋汝瓷,帮他脱衣。
  司星郎还是昔日里三层外三层的习惯,但瘦多了,衣带解开,衣衫就从肩头滑落,一直坠到手腕。
  这样的辛劳,已经让虚耗太过的人又短暂陷入意识飘渺的昏沉。
  褚宴及时揽住软倒的单薄腰身,宋汝瓷依靠着他,头颈微垂一片雪白,青丝倾泻,覆住肩头与柔软手臂,睫毛寂静,霜唇无力微抿,侧脸在灯下苍白美丽得令人心惊。
  褚宴低头轻轻吻开那两片唇,又渡进去些精纯的先天精气。
  宋汝瓷慢慢醒过来,身上只有薄薄一层新换的中衣,腿上盖着薄被,被褚宴用厚重暖和的披风裹在怀中。
  察觉他醒了,褚宴就低下头,嘴唇碰着翦密睫毛,轻轻亲了亲这双眼睛。
  “现在呢。”褚宴问,“好些没有?”
  宋汝瓷尝试动了动手臂,发现可以稍微抬起一些,力气也有所恢复,眼睛亮了亮,欣然着弯起。
  像一哄就高兴的小孩子。
  褚宴看着他,眼睛里也跟着微微笑了下,揉了揉乌润的头发:“逞强。”
  自己还是该被哄被照顾的小孩子,就去照顾别人、保护别人,也不顾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
  褚宴轻声说了一句,看宋汝瓷低着头,垂着睫毛露出知错的诚恳神情,有些哑然,也不再多说,只是继续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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