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眼看布老虎就要被抢走,铃铛忽然响了一声。
  清脆。
  一只手轻轻揽过宋厌的肩膀,披风的一角拂过彭铁手死死拽着布老虎的手,只听一声惨叫,摊主那双一看就苦练过铁砂掌、蒲扇似的硕大手掌上,竟陡然浮出一片仿佛被鞭子扫过的红痕。
  宋厌倏地抬头。
  以幼年主角的身高,还不至于被帷帽面纱挡住,仰头就能看见雪白下颌,薄唇微微抿着,喉咙轻动。
  ——夜无咎给的丹药的确好用。
  宋汝瓷轻咳了两声,喉咙里那点腥甜痒意就压下去。
  布老虎拽歪的针脚被瓷白手指拢着,重新整理好,捏了捏两只耳朵,摆正脑袋、竖起尾巴,重新弄得很威风。
  宋汝瓷把布老虎还给宋厌,解下的铃铛叮叮咚咚,不用摇晃就响个不停。
  这片地域凡人与宗门混居,即使是百姓也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东西不是凡物,是认主的法器——这下鄙夷嘲讽的眼神就全扎向那狼狈不堪的摊主。
  丢不丢人?!
  抢这么大点小孩儿的东西!
  这么一位身子骨单薄的年轻仙君,带着孩子,容易吗?竟还恬不知耻地上手抢!孤儿寡、孤儿寡父的……
  一片沸沸扬扬的议论声里,彭铁手也面红耳赤,左手死死攥着右手,只觉火烧火燎,仿佛被毫不客气地重重抽了一鞭子,疼得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宋汝瓷摸了摸宋厌的头发,温声安抚,让他抱好布老虎。雇好的马车已经停在路边了,马夫把东西都搬上了车。
  宋厌的身体还在发抖——不是恐惧,是死死抑制自己身体里撕碎什么的渴望,胸口剧烈起伏。
  直到他被那片温柔力道轻轻揽住。
  他们到了个僻静的街角。
  宋汝瓷环着他的背,摘下帷帽,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做得很好。”
  宋厌的瞳孔收缩了下,侧过头,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宋汝瓷想了想,又告诉他:“可以求救,找我帮忙。”
  宋厌被他圈在胸口,身体贴着柔和的力道,整个人被裹在沉静安定的寒梅香里,听着均匀轻缓的呼吸声,那种几乎要把他吞噬的剧烈杀意也渐渐蛰伏。
  宋汝瓷拢着他冰块一样的手,在掌心暖了暖,帮他握好那个布老虎。
  “……我被他们看见罪印了。”宋厌沉默了不知多久,哑声开口,喉咙像是吞了炭,“你卖了我吧,你走吧,我这辈子完了,我是罪奴,他们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明天就会来抓你……”
  天衍宗也不收罪奴。
  天地也不容罪奴,朝廷知道了罪奴在外面跑,是要派人抓的。
  这话还没说完,幼年主角就被塞了一嘴熬糖葫芦用的饴糖,睁圆了眼睛,抬起头,眼眶红得一碰就能掉眼泪。
  宋汝瓷悄悄和系统讨论:「我觉得他和我小时候很像。」
  系统:「啊????」
  系统不太信,翻找档案调出宋汝瓷提交的幼年照片,反复对比。
  完全不像吧!
  但宋汝瓷这么觉得,他弯着眼睛,轻轻揉宋厌的脑袋,宋家的家主、只拜天地的司星郎不懂怎么跪,屈膝正坐,也不知膝下是哪冒出了那么多软垫子。
  “不急。”宋汝瓷轻轻弯了下眼睛,温声说,“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汝瓷问:“你叫我什么?”
  第91章 快和我去
  眼圈通红的孩子愣住。
  宋汝瓷耐心等了一会儿, 见他什么也不说,并不催促,只是弯了弯眼睛, 伸手轻轻揉了一会儿宋厌的脑袋。
  宋厌嘴唇抿得发白, 喉咙动了几次,还是没能叫出口。
  月色下的影子也并不生气、并不急。
  系统等了半天, 一点动静都没能等到, 很是遗憾:「唉。」
  就叫一声嘛。
  又不会掉块肉。
  系统唏嘘,可能这就是升级流主角, 哪怕还是在幼年期,也已经又倔又犟, 宁可真掉块肉, 也是绝说不出来半句软话的。
  宋汝瓷倒是不着急, 摊开掌心, 等着攥到手指泛白的小手握上来。
  ……
  叫不出就先不叫。
  不叫也未必就是坏事, 毕竟他们最后总要死遁退场, 不留下太多痕迹, 也能免得主角日后想起来伤心难过。
  宋汝瓷取出布帕, 从水囊里倒出些清水,替他擦干净唇角糖渍。
  “走吧, 先回客栈。”
  宋汝瓷温声说:“马车在等了。”
  宋厌被他牵着手掌, 见他起身时衣裳单薄、透风晃动,脸色在月下更显苍白, 连忙踮着脚要把披风还给他:“等下……”
  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见袖子被紧攥着拽住,便俯身配合,让幼年主角给自己把披风披上、系好。
  宋厌系得很仔细。
  理顺了带子, 还特地把布料抻顺,抹平,不小心碰到那一绺垂落的柔顺长发,闻见寒梅幽香,心脏蓦地被酸楚淹没。
  宋汝瓷问:“怎么了?”
  宋厌把头别过去,背后抚上暖意,他被宋汝瓷揽在怀中,抚着后脑。
  幼童到底拗不过那点柔和力道,被裹在披风里,紧闭着的眼睛贴上青衫布料,鼻子狠狠地一酸。
  宋厌闷声说:“……没事。”
  他只是忍不住想,原来有爹娘疼是这样的感受,真难受,又酸又涩的,他一点也不喜欢。
  宋雪襟是宋家家主,是不是将来总要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儿子。那小孩被爹爹抱在怀里,是不是也是这样舒服暖和,心里安稳,好像外头的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被宋雪襟亲手养大的孩子,肯定又乖又规矩,从不犯错不惹祸。说不定还和宋雪襟一样,白净漂亮,像个冰雪元子。
  到时候,宋雪襟就会知道他有多粗鄙、多惹人厌了。
  宋雪襟就一定会把他送走,宋厌发誓,要是有那一天,他一定狠狠打宋雪襟的亲小孩一下屁股。
  一定。
  宋厌狠狠用袖子蹭了两下眼睛,从宋汝瓷怀里挣脱,埋着头一声不吭,被牵着手,一路跟着跳上了马车。
  /
  不论怎么说,小孩子总有一点好。
  ——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睡着得就更快。
  马车才走到一半,宋厌已经抱着布老虎睡沉了。身体明显比嘴诚实,紧紧蜷在宋汝瓷身边,额头贴着宋汝瓷的手背,睡着睡着就抱住了宋汝瓷的胳膊。
  系统还沉浸在暴富的喜悦里,喜滋滋数了十遍金稻草,打开包袱,给宋汝瓷展示:「我们有钱了!」
  除了被夜无咎变成金子的碎瓷片,系统还趁机薅了五根金竹签、三十根金稻草,一支胳膊粗的纯金擀面杖。
  在人间来算,已经十分富有。
  甚至比宋雪襟从宋家走时带的盘缠还多了。
  这事不能细想,宋家昔日鼎盛时,家主喝水的杯子也是金的,一朝沦落成罪臣举族流放,尽全力也只凑出够路费的盘缠……想想就叫人伤心。
  系统忍不住唏嘘了一会儿,又拉着宋汝瓷,兴冲冲讨论起接下来的打算:「要不要买个院子住下?」
  住客栈毕竟多有不便,动不动来刺客不说,条件也实在太差了。
  只有一张床,也不够两个人睡的。
  系统计划得十分兴冲冲,已经进展到了买哪些家具,还有茶,总得买点像样的好茶,总喝草叶子算是怎么回事。
  可惜宋汝瓷毕竟还是要更稳重些,拾起掉在地上的布老虎,放回宋厌身边:「盯着宋氏的人很多。」
  有觊觎宋雪襟这一身占星术的,有盯着宋厌的,还有政敌——宋氏是因为占星获罪,一道荧惑守心的谶言叫人利用,无意间搅进早已不死不休的党争,被打成了“蛊惑人心、惑乱朝纲”。
  怕宋家东山再起的,想要趁机取而代之的,趁其病要其命。
  所以就算夜无咎并无恶意,也得低调行事,不能让人捉到把柄,再打宋氏一个“私藏黄金”之罪。
  系统琢磨了好半天,遗憾叹气:「也是。」
  不过再怎么也得弄个住的地方啊,总住客栈不合适,宋汝瓷也不能不睡觉,系统和他讨论:「租个宅子?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租半个也就够了……」
  这天衍山下,来来往往寻仙问道的人很多,在这里待上个把月,买个宅子难免破费,有不少租赁房屋院落的。
  一人一统商量家事,马车晃了下,一个山楂从包袱里滚了出来。红通通的果子很鲜艳,看着就令人不自觉口舌生津,卖糖葫芦说不定是个好生意。
  宋汝瓷低头,指尖捻起骨碌碌滚落的红果,看系统馋到不行,就擦拭干净,递过去。
  系统喜滋滋抱住了大咬一口:「…………」
  宋汝瓷问:「好吃吗?」
  「不好吃!」系统没想到它宿主有朝一日也学会了开玩笑,酸到原地变形,在不大点的马车厢里飞来撞去,「太酸了,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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