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知道更多一点内幕的、昨晚被强行关灯一整宿的学生哨兵们,个个摇摇欲坠,脸色发青,挂着黑眼圈盯着灰鸮。
  天塌了。
  怎么回事。
  人呢!?!?
  第64章 第三世界完
  一片兵荒马乱里, 无声无息跟上来的幽灵岩羊忽然不安地踏了下前蹄。
  在这扇薄薄的门板对面,那种被领域强势屏蔽、绝对无法窥探的寂静……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流水声和轻微的对话声。
  还是模糊,大概依旧有领域差过大的影响, 听不很清楚, 但知道其中一个低沉偏于冷硬、另一个则是熟悉的温润柔和。
  武装带金属搭扣的清脆咬合,军靴踏在地板上的清晰步子, 地板的咯吱轻响。
  “咔哒”。
  门锁旋转。
  ……
  学生哨兵们惊慌失措到满地乱跑。
  连最沉稳的耿烈也不争气, 局促到同手同脚,一伙人你挤我我推你, 乱七八糟藏到灰鸮身后。灰鸮上哪挡得住这么多人,被拽得险些滚下楼梯, 彻底忍不住爆发:“够了!你们几个——”
  训斥声戛然而止, 没了后续, 因为门里的人已经打开门走出来。
  两个人。
  其中一个高大, 穿着一身“塔”换装前的哨兵军装, 因为饱受质疑, 这套军装已经在一年前被统一收回销毁。
  就是那套被相当诟病实用性、被狂喷对身材要求过分严格, 根本没人穿得出真正效果的旧式军常服。
  ——黑色呢料在走廊的暗灯下冷硬挺括, 银骷髅徽章,血荆棘袖标, 马裤猩红色边线延伸进漆黑的镜面军靴。
  嵌进靴跟那块生铁, 碾过陈旧木头地板叫人牙酸的动静,听起来能轻易踩断一个倒霉鬼的脖子。
  「鹰犬」。
  当初就有不少人这么愤怒狂喷这套军服。
  因为就算它能被侥幸穿出理想效果, 看起来也简直可怖又可怜可悲,像是什么完全丧失灵魂、仅仅供人驱使着沉默杀戮的冰冷獠牙抑或是鹰犬。
  不过酆凛大概不在其中,灰鸮悻悻地想,才不是因为这家伙自己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当然酆凛的身材不错。
  但像他这么高、这么能当衣服架子的哨兵少说也有一千个, 之所以偏偏他酆凛没沦落进那一挂,全因为运气好遇上柏风信。
  那个温柔的、轻盈的、像一阵风里淡白薄雾掠过绿色苔原的向导。
  谁看到柏风信都会这么想。
  这样的人,不需要獠牙,也不需要鹰犬。
  所以酆凛自然就是他的朋友、他的伴侣、他唯一的哨兵。
  他的……爱人。
  酆凛依旧保持着蛇鳞覆面,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看不见面容。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推开门,侧身,等着向导出来,垂在身侧的左臂要是拿量角器来量,会知道折角分毫不差——最适合拔枪、战斗、护卫的姿势。
  灰鸮仓促错开视线,磨着后槽牙,盯着楼梯角落那一点积灰。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胆子这么大,才走出多远,就这么无视元老院无处不在的监视眼线,把旧装束换了回来!
  灰鸮没想看的!
  当初在祖尔法哨塔,这套衣服就叫人不敢看,当时其实不少人还暗地里觉得……这种分明是给成年向导提供的专业作战服,有些不衬那个干净到仿佛雪绒的少年向导。
  但这也是没办法,离开学校后,向导其实就不怎么被鼓励穿制服了——过于拘束板正的制服束缚感太强,会影响向导的精神力效果,而能完全包裹身形的柔软面料,流畅贴合又不拘束动作,才能最大程度减少布料摩擦对精神蛛丝的干扰。
  所以宋汝瓷穿了件无袖战术背心。
  半高领,雾白色领口贴合柔韧脖颈,看得出薄薄一层流畅的浅肌线条,浅草色长发还是没扎,就那么散着。
  漆黑护臂吞没瓷白上行到肘弯,修身长裤被束扣长靴裹牢,枪套——见鬼的枪套!绑在大腿上!
  灰鸮有点想去捂那个没成年哨兵的眼睛。
  ……幸而。
  有酆凛在,这套衣服能被看见的时间总共也没超过三秒。
  半点都不意外地,那道影子抬手幻化出一道雪色披风,从头到脚,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带兜帽的披风有厚实的纯黑内衬,却又不仅仅像是过去那些冰凉滑硬的泛光蛇鳞。
  变得……有点,毛绒绒的。
  错了,是哑光缎面高档星夜绒,星夜绒行了吧星夜绒!算你跟毛绒绒党此生势不两立!灰鸮抱着仿佛被针扎了下的脑袋狠狠磨牙,暗骂自己还不长记性,又想得太大声。
  怎么又忘了在祖尔法哨塔是怎么忍不住胡思乱想,被这个有了向导就无法无天的混账家伙教训的?!
  灰鸮愁得头大,几乎没顾得上考虑任何更复杂的麻烦,等回过神时,这两个人已经和门口的一坨不速之客点头打了招呼,并肩往楼梯走了。
  看见背影,梦游似的封傲狠狠打了个哆嗦,骤然醒神追上去。
  “干什么!”灰鸮急得要命,压低声音,“那是亡灵哨兵,记忆缺损,他未必记得你,别乱跑——”
  哪里拦得住。
  封傲的双脚不听使唤,浑浑噩噩,狠狠绊了一跤,几乎摔下楼梯。
  头昏脑涨里被一双柔软的手托着胸肩扶住。
  眼泪猝然涌出,封傲看着那片温和宁静的苔绿,大张着口剧烈喘息,说不出话,身体颤抖得厉害。
  酆凛揪着他的衣领拽着他站直。
  还没后撤,就被发着抖的手死死拽住军装衣摆,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哥。”
  少年哨兵吃力地呐动嘴唇,脸色惨白,被恐惧吞噬,他想起柏风信种在身体里的那些花。
  柏风信一个人从北部边境回来,安静地做回学生,继续上课、学习、考试,偶尔去闯禁地闯到躺在医院里只剩一口气。
  面对理事长的暴跳如雷,留长了头发的青年向导微垂着睫毛,在月色下呈现出某种结晶化的透明质地,也只是很轻声地道歉、解释:他听说那里是亡灵居住之所,于是想去看看。
  “我想再看看他。”
  那时封傲把这些当做谎言,当做装腔作势,不屑一顾。
  现在的他只想回去活剐了自己。
  “哥,你是回来接柏哥的吗?我不想……我不想你们走,不想你们回去那个地方。”封傲的喉咙哑得像是吞了炭,慌乱地打着颤,他其实清楚他谁也留不住,“柏哥也,也才二十一岁,求求你们——”
  慌到完全混乱的话,直到看见那双有点惊讶、又微笑的苔绿色眼睛,才渐渐停止。
  “我们先不走。”宋汝瓷温声解释,“会把你们送到哨塔。”
  然后他会和酆凛启程去北部边境。
  人对过强的力量,永远是会在欣赏、倾慕、敬畏之后,逐渐生出强烈的恐惧忌惮,这或许是永恒无法规避的规律。
  所以“在白塔学校当个平平无奇的选修课教师”这种退休规划……大概是没什么可能实现了。
  但系统紧急回去确认过。
  「居住在北部风雪之城的神秘向导和哨兵」是个相当炫酷的主角配置。
  这是另一个相当棒的结局。
  也是全新的开始,他们的能力已经足够在这个世界畅通无阻,可以随时回来看封傲,可以拿不少能量点。
  ……
  少年哨兵愣怔站着,捏紧衣摆的手指慢慢松开,那套旧式军装滑回去,像回到一个他从不了解、从未涉足过的孤独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只有洁白风信子花田里的缄默巨蛇,只有不冷的柔软的永不会停的雪。
  有天蛇走丢了。
  于是那些雪化成人形,短暂探进人世,好奇地、温柔地,找失落的爱人。
  ——顺便摸一摸毛绒绒,黑豹打着滚哭成豹球,果然让心软的向导蹲下来,捏一捏耳朵、揉一揉肚子,好好把毛重新梳成缎子似的黑亮……再一抬头,一手烟一手酒的小红狐狸躺在岩羊背上,醉醺醺打着颓废嗝。
  战猎犬已经沉默着蹲坐在不远处排队了。
  所以这趟旅程接下来的部分,与其说是做任务,不如是《教你如何照料一只毛茸茸》的教学现场。
  毕竟有两个ss级——“塔”里没这种分类,多半是sss级了,有这么两个人在,任何危险都称不上是危险,队伍里最大的流血事件,也无非是被强行剪指甲的小红狐狸挠花了克莱因的脸。
  倒是抵达哨所的当晚,神出鬼没的幽灵岩羊冒出,纪琛毫无预兆问那个擦拭玻璃的向导:“花是你种的吗?”
  宋汝瓷停下动作,转回身。
  月下的苔绿色眼睛很宁静。
  “我看到了元老院。”纪琛那双近似羊瞳的古怪方形灰瞳,微微垂着,像在看虚空,“长满了花,很讽刺,那么肮脏的尸骸能开出那么漂亮的花。”
  慌乱的元老院将其解释为某种“神秘植物病毒”——但同时又通过理事长,给纪琛下了秘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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