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季康元便从今天开始,在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重新学习。
奇怪的是他昨天还表现得很急切,现在却刚来就坐不住地要走。
好在季永泰是个完全体谅孩子的父亲,没拿这事做文章教训儿子,只对老师说:“按他的时间来就好,你今天早点下班吧,工资照付,辛苦了。”
老师应承了几声,收拾完东西率先快步离开了。
季康元也跟父亲道别,匆匆坐车回家。
一路上雨渐渐大起来,季康元开了点窗,试图用冷风缓解心中不安的情绪。
思绪浑杂,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司机在跟自己说话。
“抱歉刘叔叔,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我看你书包还背在肩上,想着脱下来会不会舒服点。”
书包。
季康元一怔,翻身将它抱在胸前找了个遍。
钥匙不见了。
第21章 21.像玻璃窗上的雾
季康元出门后,许术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大概过了三四十分钟,他确定对方一定已经到达市区,便从椅子上起身,翻出枕套里藏着的钥匙,转开自己脚踝的锁。
天上阴云密布,雾有些重,道路两旁种了高大阔叶乔木,绿色叶片静止在铅灰色空气中。
这两天越来越凉了,许术只换了件单薄的白衬衫,走了一路,身上却出了层细汗,把衣服都浸润了些。他心跳声有点急促。
市区离这儿太远了,许术靠腿走不知道要多久,而且很难保证季康元不会突然发现钥匙丢了这件事,又折返回来。
最好的办法还是报警,可他没有手机。
许术陷入思索,被突然出声的保安吓得一哆嗦。
“先生早安啊。——抱歉抱歉,我突然出声吓到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许术心脏几乎快跳到嗓子眼,勉强朝身前北方面孔的男人摆了摆手。
突然想到什么,他松了松紧绷的声音道:“没事。我,我家里进了小偷,丢了不少东西,手机也不见了,他人不知道还在没在里面,能麻烦你帮忙报个警吗?”
男人面色一变:“有小偷?可以可以,我现在帮您报警,”他一面说一面拨号,等接通,“喂,警察同志您好,这里是香山壹号,我们户主……喂?喂?”
他两条粗黑的眉毛拢到一起,看了眼屏幕,“坏了,我这手机……”挠了挠头,“没信号啊。”
许术看了他一眼,警惕地后退半步。
男人没注意到,还把手机往许术方向递了递:“先生您先拿着继续打着试试,我叫我同事一起去帮您看看。”
他说着就去保安室拿出来个腰叉,又冲对讲机讲了几句方言,很快来了个举着防护盾牌的男人,两人同样的高大,眉宇间有些相似。
大概是注意到许术防备打量的神情,男人憨笑着解释了下:“这是我弟弟,我们从小一起出来南方讨生活的,今天从这儿刚上岗,您可能没见过我们。”
他转头又问弟弟:“手机能打电话吗?”
弟弟拿出来看了眼,摇摇头,“下雨,没信号。”
他话刚说完,男人就恍然大悟般“哦”了声,转头折回保安亭,拿了样东西给许术。
“这天儿天天下雨,您穿得薄,打着点伞,别感冒了,这年头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竟然能让人丢命!”
许术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身上的不是汗,是雨。
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话里有改不掉的乡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时脸上褶皱很重,看起来更年长了些。许术想到了外公。
弟弟脸上比哥哥严肃许多,点点头,“先生您别怕,我们跟您一起去看看,尽量让您不再继续损失。”
许术手里攥着自己拨出去无数个报警电话却打不通的手机,在两兄弟老老实实的态度下,一直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懈一点。
“先别,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带刀,安全最重要。这附近的警局在哪儿?我直接去报案吧。”
“开车不算很远,我让弟弟在这儿守着,送您过去,路上您看看有信号就继续报警试试。”男人一面说一面领着许术往小区配备的保安车上走,“我这破手机进过一次水,之后干啥都不好使了,我想着,这月工资下来就给它换了。哎先生,我话是不是有点儿多?您觉得吵就跟我说,我这张嘴小时候睡着了也不消停,没少挨我妈的揍。”
许术坐上车,疲惫地仰头靠在椅背上,脸上却露出点笑来:“不会,听你说话会让我觉得很放松。”
男人声音有些受宠若惊:“那,那我多说点儿,嘿嘿,先生您系好安全带,我们这会儿就走了。”
“再开快一点。”季康元坐直身体扶住前排靠背,咬着牙,脸色很差。
司机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这都闯了好几个红灯了,又不敢叫苦,眼一闭心一横,一脚油门又加下去。
“等等,”季康元突然说,“前面停车,我去拿个东西。”
刺耳的刹车声割在车道上,行人被吓一跳,尖叫着散开。
季康元下车没撑伞,甩了车门,只身走进雨里。
肩头考究的西装面料被浸湿,然后是早上许术为他系上的领带。
他低头扫了眼,面无表情地扯开了。
“先生您是本地人吧,真是年轻有为,我和弟弟也不奢望能在a市买房子了,等挣够钱,我们就回家。”男人握着方向盘,笑着跟许术聊天,“我们家在小城市,房子挺便宜,前两年就给爸妈买了套。”
不等许术回答,他又接着道:“嘶,今天这雾真是大。”
这一路上许术其实没怎么开口,他太累了。身体累,精神上也累,昨晚又没休息好,一会儿见到警察后只怕恨不得要把浑身每寸骨头都拆下来放着休息。
目光移向窗外的雾,许术又想起外公所在的南镇。
他没去过南镇,在网上了解了下,只知道那里植物繁多,有大片的森林,每天早晨山间都会蒸腾出浓雾。
拨开白雾,就是他的家人。
许术伸出手摸了摸蒙蒙的车窗玻璃,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他笑了笑,眼底升出点光。
车开了快二十分钟的时候许术心中渐渐升起某种怪异的感觉,但雨已经下大了,玻璃窗上的那点朦胧模糊又被乱七八糟的水痕覆盖。
许术方向感很差,他不记得路,但就像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最害怕的结果,车头挡风玻璃里,缓缓出现了一块越来越近的路标。
香山壹号别墅区。
他被送回来了。
“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去警局吗?”其实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许术还是轻轻问。万一呢,万一只是保安开错了……
“先生,我们为户主服务。”男人的声音变得冷而平,乡音、友好、热情全都不见了。
就像许术的活路,像玻璃窗上的雾。
许术浑身发软,他不明白,他已经很谨慎了,可再怎么做也永远比季康元慢一步,甚至哪怕重头再来一次,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他哪里做错了呢?
垂着头认下的那些侮辱,被锁在脚上的镣铐,难道他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就是错了吗?
人到底有几辈子呢,为什么他的人生好像总是比别人要狼狈一点?
车身渐渐停稳,保安下车后似乎去谁跟前说了什么,然后离开。
许术好累了,现在暂时不想再去筹谋之后的规划,他现在只是想睡一觉,在他觉得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就好。
世界只剩砰砰砸在车顶的雨声,车窗前渐渐靠近一个压抑的黑影,许术的眼前变暗了。
但他似乎无知无觉,只抱着双臂把自己越缩越紧。
隔着被雨水扭曲的世界,黑影伸手把车门拉开。
季康元眼里的情绪比溅进车里的雨水更冰冷,语气冷漠道,“滚出来。”
他已经懂得了,对待许术,铁链比说爱有用。
第22章 22.雨是烫的
风混着雨刮在许术身上,单薄的白衬衫更湿了,冰冷的黏在人的皮肤上,带着冬天的温度。
许术在车里抬了下头,正对上季康元的眼睛。
“你应该知道吧。”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只会有这一次机会,以后再也别想跑了。”
许术一怔,突然从心底翻滚起密密匝匝的恐惧,在狭小车厢内手脚并用地往另一边的车门爬。
这时候的许术还不知道这种阈值极高的恐慌究竟从何而来,他混乱地想,现在的季康元其实是不舍得对他如何的,他可能真的有点爱自己,跟上一世不同,他可能……
脖子骤然一紧,衣领被人攥在手里,许术身体朝后倒去。
季康元没低头,只垂着眼看他,将人从车里拽出来。
许术几乎是摔出来的,只是还没倒下,就又被季康元扯着领口按在车门上固定住了。
车外的世界凄风冷雨,季康元头上的伞没匀给他半片,雨滴迎风狂乱地砸在许术脸上,让人找不到喘息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