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刚从冰箱拿出来,我用温水泡了会儿,你试试。”许术把果盘放在陈与年与小花盏之间,椅子也往那边拖了拖。
那花儿看着再碰都要散了。
“那个谁……”被提防的弹花贼陈与年无知无觉,伸手从盆里捻起一颗车厘子,瞥了眼许术,“你还是趁早断了吧,他看起来没救了。”
许术的椅子挨着太阳,左侧瞳孔被照得很淡,“已经断了。其实他人不坏,还很善良天真,就还是小孩儿,我的问题比较大。”
“不过他推你这个事,确实非常恶劣,你要有什么……想法,我不会有异议。”
陈与年不对许术的感情生活八卦,朋友滤镜加上许术这人的性格就容易让人有滤镜,他对于“我的问题比较大”这几个字,一个偏旁都不带信的。
再回想起这几天的噩梦,昏暗楼梯间里,季康元隐在许术背后那双充血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里面的疯狂与偏执几乎凝为实质,能把人活活吓醒。
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断了就好、断了就好。”
又想起来:“那你之后准备去哪儿?回老家吗?”
“去找我外公。”
“你外公?这得怎么找,华国那么大,你就算去参加那个等着我的节目也得排队好久吧。”陈与年皱眉,而且那老人家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不知道身体情况,说难听点,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许术眼里的温度升了起来,笑着,“外公是从南镇搬到我们村去的,他在工具盒下面给我留了纸条,上面有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
这是老人家给外孙留的退路。他严肃为人谨慎处事了一辈子,人到中年却得到妻子的背叛和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
这是他一生的耻辱,可他还是把这耻辱背在身上,背出了背叛自己尊严的怜爱之情。痛苦后,就连诀别也不彻底,仍然把自己放在他们的最后一个保底选项。
这些年,如果这对母子有思念他或想要继续学习手艺的念头,都能在潮湿多雾的南镇找到沉默等待的老人。可惜痛苦从千里外沉重地撞过来,谁也没有余力再去打开那个生锈的曲奇铁盒。
陈与年恢复出院那天,许术正好把整理完的资料交给组长,所有客户信息当面清空,正式从公司离职。两人终于得空去吃了那家心心念念的川菜馆。
他们从高中聊到大学,聊到过去,聊到未来。许术喝了点酒,头有些晕了,用手支着额头:“不出五年,你就能实现梦想,成为一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有一家自己的工作室,找你预约都要排队。”
没人不爱听吉祥话,陈与年美滋滋的,“干嘛呢,给我制定第一个五年计划啊?”
许术摇摇头,脸上有浮出的酡红醉色:“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那肯定是,别说五年,五十年五百年,死了我们骨灰盒都在地下挨着摆。”
陈与年夹了块辣子鸡,好奇,“你们那边是什么样子的啊?”
陈与年土生土长的a市人,爸妈都有稳定工作,能给他中上水平的生活条件,他去过许多国家,口语流利地道,皮肤晒成健康的麦色,但从来没去过本国西南边陲的大山,没见过水稻怎么从田里由青变黄。
许术目光飘向窗外,夜里的a市马路上仍旧川流不息,千万豪车引擎轰鸣,“我们那儿车很少,鸟很多,高楼很少,田地很多。”
“那离a市特别远吗?你在这边待久了过去会不会不习惯?”
“挺远的,几乎横跨了一整个华国。”习惯的话,许术笑了下,“不会,那儿是我的家。”
怎么会有人不习惯家呢?以前,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后来有爱人的地方就是家,现在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说来说去,因为这些这样的想法,导致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a市。
难怪最后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
或许是遗憾自己的拙舌没能准确说出家乡的好,晚上回去后,伴着陈与年轻轻的鼾声,许术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是很久都没能再梦到一次的母亲。
梦里,记忆中也还很年轻的妈妈握着他的小手轻轻唱。
山儿高,云儿飘,
山岚像纱罩,瀑布水滔滔。
太阳落,炊烟飘,
夜空星星眨眼笑,宝宝美梦乐陶陶。
他要回家了。
一周后许术去机场送陈与年回学校。
就回来这么小段时间,陈与年竟然比刚来时胖了些,胶原蛋白上裹着愁容,“你可不能忘了我,回去了要每天跟我发消息,你生日礼物等我放假给你带回来。”
许术惭愧:“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但山上信号不好的。”
“这都要分开了,你好歹说点儿好听的话啊,”陈与年瞪他一眼,从脖子上取下条骨链,让许术低头,把骨链给他戴上去,“算了算了。这个好好戴着,可贵了,我在y国买的,先当你这儿了。”
骨链上还带着体温,许术摸了摸,胸中无限充盈。
一切都在向好。
他展臂抱了抱陈与年:“一路平安。我会戴着它等你回国见面。”
陈旧的小屋重新变得空荡荡,一如秋季怎么到来就怎么离开,天空一碧如洗,树叶凋零,万物寂静。
冬天就要来了。
*
203x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快,空气里的寒意已经迅速凝聚起来。
赵家老爷子有两个女儿,都早早结婚生子,家宴上空调加湿器调得合适,赵成脱了外套,半挽着袖子,干净玻璃窗上附着浅薄雾气,模糊了一片璀璨江景。
屋内光影辉煌,杯口镀着流光金边,赵成无聊地酌了口酒,桌面上手机震动一下。
以为是某个小孩儿,赵成浑身一震,面上带了点笑。
看清联系人姓名,他一愣,不动声色扫了眼主座老人旁边的季康元,悄悄低头查看。
信息其实不算很长,就三四行字,但赵成反复看了五六遍。
许术约大家周六一起吃饭。
他要离开a市了,这周日的飞机。
没说去哪儿,没说回不回来。
那他妈的汤圆儿怎么办?他的手机安安静静放在桌上,没反应。这是暂时没收到信息,还是他根本就收不到信息?
那自己说还是不说?这俩人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不管了,先吃饭。
赵成皱眉把手机揣回兜里。
一抬头,季康元就站在他椅子旁边,背对着头顶明亮的羊皮罩金箔吊灯,影子黑沉沉的压下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瞳色幽深冰冷。
“信息我能看看么。”
第16章
一栋城市郊区的普通居民楼,天很黑了,道路在路灯的微光下渐渐深陷进黑暗中。
许栋坤今天又输了钱,从熟悉的小卖部赊了几瓶酒,一路走一路喝,酒精麻痹了神经,他吱哇乱叫,吓跑了路上仅有的两个结伴出行的女学生。
石子弹跳的声音,显得周围更寂静,许栋坤一个人在空荡的路上东倒西歪地走,嘴里胡乱骂着,“……狗|襙的玩意儿不想给老子钱,被男人玩|屁股……哼哼,死变态……姓马的杂|种,玩黑手,骗我钱,狗东西……”
硬物轻轻磕碰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轻易被污言秽语掩盖,头顶电线杂乱,一个颜色更深的拐角,地面上的垃圾堆得到处都是,许栋坤被绊了下。
“操!哪个杂|种挡老子路!襙|你妈了个……啊!”
一条腿从拐角收回暗处,许栋坤屁股的牛仔布上多了个漆黑模糊的脚印,接着是混乱的挣斗声,棍棒的破空声,许栋坤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惨痛的嚎叫,口鼻就被踩紧。
月亮从头顶的黑云中浮现,月光中挥动棍棒的男人棒球帽沿压得很低,许栋坤半张脸被踩在鞋底,头耳嗡鸣,惊惧地瞪大双眼,在剧痛中只看清施暴者深邃黝黑的眼睛。
殴打声持续到深夜,玩耍回来的女学生们说说笑笑地往回家路上走,路口的路灯忽闪两下,骤然灭了。
李薇停住脚步,不禁揪紧闺蜜的袖管:“怎么回事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一声钝响,是不是谁家又从窗户往下面扔垃圾了?”
“不……不是啊,是……”是脚步声……
李薇话没说完,突然一束强烈的光打过来,“啊——!”
脚步声停在身前,她和闺蜜从惊吓中回神,面前站着一个很高的男生,带着帽子和口罩,手电筒光源产生的背光让人不容易看清他的眉眼。
“李薇?”那男生说。
李薇一愣,“你、你认识我?”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身材比例这么好的大哥哥。
男生没答,把手电光朝着地上递出去:“注意安全,晚上别玩儿太晚。”
两个女孩一头雾水,对视一眼,李薇试探着接过去了。
“刚那人谁啊,好帅!你亲戚?”
“什么啊,我不认识。”李薇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