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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可燕昭却始终不愿见他, 后来干脆又借由他“病体未愈”这一说辞, 命他“暂免上朝”。
  沈琅连燕昭的面都见不到, 又遑论为薛鸷求情。
  这些日子他为薛鸷四处奔走, 却屡屡碰壁, 那些官员起初对他客气, 一是为他受得燕昭宠信,二是多少也有些畏惧手握兵权的薛鸷的缘故。
  如今燕昭不愿意召见他, 薛鸷又下了狱,他空挂着个“殿阁大学士”的虚衔,实际手里却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权力可用。
  况且就有权力、人脉, 眼下是燕昭要下令惩治薛鸷等人, 其他人要么喜闻乐见,要么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凡他们敢在燕昭跟前劝上一句, 燕昭轻则不理, 重则便勃然大怒, 连那帮着求情的也要引火烧身。
  薛大将军这回算是完了。这些日子以来, 上京城中全是这样的声音。
  就在五日前, 沈琅重又写了封信, 让人秘密送往边关。
  可谁知却是来不及了。
  那些文官因怕夜长梦多, 这几日又是上书、又是跪请,只恨不得让燕昭赶快处置了薛鸷才好。
  在他们的攻讦与撺掇之下, 燕昭另又下了一道圣旨,将原来的秋冬问斩,改到了三月初三日。
  沈琅心里这才完全急了起来, 时间逼得这样紧,仇二那里恐怕连安排“行事”的时间也没有,事态显然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一日傍晚,沈琅使了不少银子出去,让人请了燕昭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到宫门处说话。
  沈琅同他倒也有些交情,只是不算很深,在宫门处等了一等,心里倒有些怕他不肯来。
  不料这人倒没有因他近日受了燕昭的冷落而怠慢他,远远的面上便带了笑:“沈大学士。”
  “郭中堂。”沈琅也朝他一点头。
  “听闻沈学士近来身体抱恙,不知目下玉体可已安和?”
  沈琅道:“本也只是偶感风寒,吃几服药下去也就好了。”
  两人先是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而后沈琅便从手上脱下来一枚素面玉石戒指,因是不经雕琢的素面玉戒,乍一眼却不怎样新奇,但只要细细看过,便知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戒指。
  再好的玉,也不过百两银子,郭顺安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但这一枚戒指乃是燕昭还是亲王之时,久惯在手上戴着的,他伺候了燕昭这些时日,不可能认不出来。
  “请郭中堂替我将这枚戒指交给陛下,再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楫舟想见他。”
  郭顺安没有立即接下,只笑眯眯地望向沈琅:“陛下近来也很为琐务烦心,咱们这些人时常是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要受到责罚……”
  沈琅连着那枚戒指又递过去一枚珰珠,郭顺安仔细拿起来端详了一眼,面上却是变幻莫测:“这珰珠贵重千金,咱家可不敢当。”
  “劳郭中堂替我走一趟,就是陛下仍不肯见我,我也不怨什么。”
  这枚珰珠本就是燕昭赏给他做耳坠的,只是怕让薛鸷看见了未免不高兴,又要跟他叽叽歪歪,因此沈琅便让金凤儿悄悄给收起来了。
  郭顺安将那两样东西重又送回到他手里,他的笑意有些古怪:“说实在的,陛下对沈学士,既又器重,又有疼爱,内外廷中谁人不看在眼里?”
  “陛下这些日子不高兴,总是冷沉一张脸,后宫也已是多日未曾去过的了,这也是实话。”
  “我么,说好听些,人家叫我一声‘老祖宗’‘郭中堂’,可我心里自个得清楚,咱家的职责就是想方设法地替圣人排忧解难、讨他老人家的欢心。”
  沈琅抬眼看着他,不知这人究竟是在铺垫什么:“郭中堂说这些话,我不明白。”
  郭顺安仍然在笑:“沈大学士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也不必我点破,陛下他迟迟不肯给您一个实职,究竟为的什么,您别要说‘不明白’。”
  沈琅沉默。
  “其实,”那郭顺安兀地压低了声音,同他附耳道,“陛下前些日子,时常召见一位‘公子’,那人的容貌品相,倒与您有六七分相似。”
  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缘何,近日他也失了宠。”
  “一个赝品,自然不如真货叫人珍爱,大学士若肯遂就了圣人的心,往后想要什么没有?就是那犯了事的薛大将军,你只要肯,他也未必不能化险为夷。”
  “话,咱家都说完了,至于沈学士怎样选,那便只凭你自己的心。”
  沈琅默然片刻,才又开口:“这是他的意思?”
  郭顺安只笑了笑,却没有回话。
  过了会儿他才道:“咱家还得回去伺候圣人呢,沈学士倘或并无此意,那便请回吧。”
  “反正眼下离三月初三,也还有三日呢。”
  只有三日了,他在提醒沈琅。
  ……
  福宁殿。
  已是子时三刻,殿内灯烛一盏未熄,直叫人分不清眼下究竟是昼是夜。
  大约是燕昭快回来了,几个宫娥在寝屋的香几上摆上一个冲耳乳足炉,又将香团点燃了,放进炉中。
  屋内袅袅升起了香烟。
  不多时,燕昭便踏进了寝宫。
  见那龙榻上的锦帐披落,显然是有人在的,于是他道:“既然来了,怎么还不快过来伺候?”
  里头并没有声响。
  “不过那日说你两句,倒同朕端起架子来了,”燕昭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话里已明显有了怒意,可里头的人却仍旧不肯吭声。
  于是燕昭便跨步朝着那睡榻走去,随后一把拽开了锦帐,看见沈琅那张脸,他先是怔楞了片刻,而后才道:“……是你?”
  忽然地,他面上的疑惑又变成了了然:“定是那郭顺安自作聪明。”
  “你知道他要你来做什么吗?”燕昭面上既没有喜色也不见怒容,“楫舟。”
  “……我知道。”
  “你为了薛鸷,真的就什么事都可以做?”这句话里却明显带了几分怒意。
  沈琅满可以说些漂亮话来奉承他,逗他高兴,用这张脸、这双眼睛,无论什么假话,只要他想,说出来大约都像真的。
  可是他没有,那些暧昧的、引诱的谎话,沈琅通通说不出口。
  燕昭眼下已卸去了冕冠龙袍,恍惚之间,似乎还是他们初遇时候的样子,他看着沈琅那张脸,忽然一笑:“楫舟。”
  “……你真的肯?”
  不得不说,燕昭方才真的动心了那么一刻。
  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权力、财富,什么样的玉人姝丽,只要他开口,便立即会有人将其献进宫来。
  眼下他除了想要绝对的权力掌控,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圣君,以及让大宁恢复从前的繁荣昌盛之外,大约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遗憾”了。
  可燕昭也知道沈琅的脾气,这是一个宁碎勿肯全的犟种,若是他心里不愿,无论怎样威逼利诱,他也不可能变得驯顺。
  但他却又实在很欣赏、且极需要有沈琅这样一个,既能为他排忧解惑,又永不可能对他的龙椅有威胁的谋士。
  燕昭有时候既可惜他是个瘫子,又庆幸他是个瘫子。
  倘若这世上没有薛鸷,他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将这人哄诱到手上,可燕昭知道他只要认准了谁,便如他的性子一般,永不可改了。
  况且他也舍不得将这个人困在宫闱之中,他确实不缺可以纾解欲|望的人,何必又在沈琅身上自找没趣呢?
  沈琅道:“陛下九五之尊,我为什么不肯?”
  燕昭于是故意伸手去碰他的衣襟,沈琅始终低着眼,他倒是没有躲,但那脸色也绝说不上好看。
  燕昭忽然笑了:“这么嫌弃朕?”
  “平心而论,除了比他年长之外,朕的样貌也说不上坏吧?”
  虽然权衡利弊之后,他认为没必要为着那点色|心,而失掉一个对他这么有用的沈楫舟,可到底是被薛鸷比了下去,燕昭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不甘心。
  那不甘心催生出几分轻微的、他几乎察觉不出的恨意来。是对沈琅的恨。
  看他这副样子,就很想要摧毁他……如果薛鸷真的死了,这个人会是什么模样,燕昭忍不住想。
  他本来想告知沈琅自己的计划,可现在却忽然不想说了,他就要看着他继续焦急下去。
  沈琅终于说:“若是陛下想要,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沈楫舟’,也不是找不到,我……”
  顿了顿,他忽然又改口说:“但我愿意留下来。”
  燕昭接口:“只要薛鸷能活?”
  沈琅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陛下放他和他那些弟兄们回登封,他们到底护国有功,再怎样,也不至于到处死的地步,贬成庶人,也就是了。”
  燕昭不回答,末了,才冷笑一声。
  “朕再问你一次,论身份地位、文采谋略,朕有哪一点输他?”
  沈琅盯着他的眼睛,还是诚然:“陛下白璧无瑕、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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