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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如今只是一个县里,动辄便有几十上百座寺庙。他身份本就特殊,不好常下山去,再加上寨里时不时便有事忙,薛鸷也不能丢下寨子只在四处寻人。
  天武寨周边他已经让弟兄们搜找过,压根就找不到沈琅的踪影。
  什么法子薛鸷也都想过了,连扶乩问神都试了,沈琅这个人就像从这一片凭空消失了一样,薛鸷想找,也不知道究竟该去哪里找他。
  后来薛鸷想了个笨办法,他想邵妈妈迷信鬼神,若他们在一处安家,那附近寺庙里说不定会有什么痕迹。
  虽说他特意询问过庙中僧人,后者告知他,通常男子在弱冠之前,就要去“干娘”那里赎身回归自家血脉。但薛鸷想他身子一向不好,又没了父母,未必会去赎什么身。
  就是赎过了,他妈说不准也会替他在庙里佛前供一盏长明灯,又或在佛堂前古树上系一条祈福的红缎带。
  只要穷追不舍,总有一日能寻到那个人遗落下的“吉光片羽”,薛鸷就是这样想的。
  他一座一座寺庙地找过去,找到今天,和沈琅同名同姓的倒是碰到过几个,只是一问年纪,便对不上,差得实在太多了些。
  天武寨之外,往东、往南、往西、往北,他都找过了,屡次的失望而归,已经让他的信心跌到了谷底。
  这回儿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一是听说这莲觉寺香火鼎盛,是座大庙,二是他听闻这庙里有位了尘方丈,精通命理,擅阴阳讲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薛鸷也是死马做活马医,想来问问他,自己究竟该往何处去寻人。
  可到了莲觉寺,已经迟了,领路的小沙弥告诉他:“了尘方丈今日下午便闭关修禅去了,谁去他也不会应,施主还是改日有缘再来吧。”
  薛鸷皱眉说道:“我从百里之外过来,只是为了找他,什么有缘没缘,我现下就要见他。”
  “施主若要强来,”那小沙弥道,“就是将我们全都打死,也不能如愿。”
  薛鸷心里是真想将这些秃驴一个个全都打死,可是他毕竟有求于人,何况这里并不是天武寨,威逼打骂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放缓了声音:“那好。如今天色将晚,我也不好再赶路回去,你们这里还有空置的寮房么,我要借宿。”
  小沙弥头一回听见这样理直气壮来投宿的,不由得默了默。
  薛鸷见他没立即应下,便道:“若没有,我同你们方丈挤一挤也能睡。”
  小沙弥闻言只好退而求其次:“……有的,施主请跟我来。”
  薛鸷进了寮房,又去斋堂蹭了一顿素斋,他太自来熟,和那些年轻僧人们没一会儿便相谈甚欢起来,因此也很快便打听到了了尘方丈的禅房所在,原本打算等到深夜里,再悄悄破门而入,逼他给自己起一卦。
  谁知晚饭后,这些僧人们便在佛堂前上起了晚课,嗡嗡的念经声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下意识地便走进去,到佛前去看那一盏盏摇曳的灯火,每只灯盏下都压着一张红纸,上书供奉人与祈愿内容。
  以往薛鸷一来到庙里,便总是直奔此处,一眼不错地找过去,眼里只寻那个“沈”字。
  可今日因为他要找的了尘方丈闭关的事,他心里乱了,也有几分受挫的缘故,便没有立即过来察看。
  他得闲时曾和李云蔚学了几个字,可直到如今,那些红纸上的字他也只能看得懵懵懂懂。
  但唯独沈琅二字,是刻进了他骨血里的。
  因为那些僧人的诵经声,薛鸷看得很是焦躁。他的心跳很快,有一种没来由的预感,他觉得沈琅一定就在这里。
  终于,在数到第五十七盏长明灯时,薛鸷的胸口忽然狠狠地一颤。
  这份灯疏的落款人姓邵,至于叫什么,他看不懂,但正文里的那个沈琅,他第一眼便看见了。
  沈琅。他像咬着一颗珠子那样,艰涩地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沈、琅。”
  第51章
  六月十三, 小暑。
  薛鸷在东都城内停留了将近一月,因怕惊跑了沈琅,他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在城内四处打探, 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此地是否有两三年以前才迁来的客民。
  为了更精确, 薛鸷还补充了一句:“他有腿疾, 不能行走……模样很漂亮, 看一眼就不会忘。”
  只可惜那些百姓及商铺店主大多都摇头说不知道, 就有说自己见过的, 也都不知道他家究竟住在何处。
  再过两日,薛鸷就必须打道回寨里去了。一是由于他没想到会在东都停留这么久, 带来的盘缠有限,二是再不回去,仇二和李三两人恐怕就要追到这里来了。
  薛鸷心里虽不甘心, 可离了天武寨, 他就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倒是想将这东都城掘地三尺, 只是苦于有心无力。
  接连二十几日的一无所获, 让他不禁怀疑, 那日在佛前看见的那笺写有沈琅名姓的灯疏, 是否是他寻而不得太久, 而产生的幻觉。
  好在那笺灯疏就在那里, 上书的沈琅二字被他触摸了太多遍, 墨迹甚至都已经有些洇糊了。
  沈琅就在这里,就在偌大的东都城的某个角落里。
  他本已经想好了下回再来, 知道了人是在这里久居,那就不怕。
  却不想这日回莲觉寺时,薛鸷忽地就在佛前看见了邵妈妈, 她今日似乎是一个人来的,正背对着他与那位了尘方丈相谈甚欢。
  薛鸷顿时心跳如擂鼓,他强压下了心里的迫切,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等她说完话、拜完香,吃过斋饭后乘上马车离开,他才悄没生息地尾随了上去。
  薛鸷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头,等进了东都地界,他的心跳就没有缓下来过,不知为什么,心头那阵喜悦过后,就只剩下了一种没来由的不安与惶恐。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心急如焚地追去了鹰栖崖,见他来了,立刻便有土寇将手中的火把往崖下伸去。
  于是薛鸷很快便看见了那崖下那截枯枝上挂着的缎带,是浅色的,反衬着橘红色的火光,很醒目。
  寨里只有沈琅会用那样颜色的发带绑头发,更何况沈琅身上每一样穿的、戴的,都是薛鸷为他精挑细选置办来的,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有土匪在后头小声嘀咕:“……是不是跳下去了?”
  “不会吧,会不会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这里不是每年都要死人吗?不是惯从这里走的人,疏忽之下或许未必能看清底下是悬崖,这道又只有这么点宽,若是金凤儿那小身板背着他走的,失脚踩空下去,也是可能的……”
  “够了!”薛鸷怒道,“都给我闭嘴!”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声音也陡然轻了下来:“一定是他又骗我……他这个骗子。”
  “以为丢条发带下去,我就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么……”
  他才不会信。
  李三见状上前揽住他半边手臂:“大哥,先回去吧……”
  他偏头觑了眼薛鸷僵冷的脸色,低声安慰道:“他行走不便。再说一个妇人、一个将将比沈琅大个一二岁的小厮,又能带他跑多远?你要找,等天明了带人下山去,也来得及。”
  薛鸷依旧站在崖边一动不动。
  瞬间的情绪将他的大脑烧得一片空白,他不信沈琅会蠢到从这里跳下去,他的腿坏成那样了,连站起来也不能……即便他想,邵妈妈和金凤儿也不会让的。
  失足?
  这条小道是偏一点,途经的哨卡也少,但这几日不雨不雪的,地也并不滑,怎么会失脚踩下去呢?
  再一个,若他们一个背着沈琅,一个拿着包袱,以薛鸷对那两个人的了解,无论是谁带着沈琅下去了……另一个也绝不会苟活。
  可是崖边并不见被他们丢弃的包袱。
  理智告诉他,这条发带十成九只是一个幌子,可薛鸷却仍不愿意走,万一呢……他想,凡事总有个万一。
  哪怕这真的只是一个幌子,他也要追到崖底确认这个骗局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欺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忽然说。
  有土寇忍不住劝他:“大爷,您是知道的,这鹰栖崖下是万丈深渊,没路可下去,就是下去了,也上不来了……”
  这一处悬崖就像是一座山峰,被天雷给突兀地劈开了一道裂缝,压根就下不去,底下也找不到能进去的路。
  薛鸷却不死心,他也不知怎么,脑子忽然就轴住了,谁来劝也不行,就是铁了心地今夜就要让人在山石上打凿子,直到开出一条通向崖底的路。
  李三再一次拉住他:“你冷静一点薛鸷,若是凿梯下去,得死多少人,得费多少时间?你想过没有?或许就像你自己说的,他只是故意骗你的呢?”
  薛鸷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整个人慢慢地蹲了下去,眼盯着那漆黑的崖底:“万一就这一回,他没骗我呢?”
  “……”
  眼看今夜谁劝他也没用了,一直站在人群里没开过口的仇二终于上前,走到薛鸷身后,吞吐着说:“大哥,那条发带……其实是我丢的,他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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