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与杀猪刀 第40节
许文壶的表情一变,不再出现怯色,认真看起尸体。
“大人再看徐四的尸体。”仵作用手指道,“他全身肤肉正常,唯独胃中漆黑,说明他在死亡之前中过毒。加上他被溺毙身体却出现被火烧的死状——”
“他很可能是因毒药发作产生幻觉,自己跳入水中淹死的。”
第39章 看客
“中毒?”李桃花许文壶异口同声说, 又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还有陈五的尸体,”仵作继续道,“大人您看, 他的后脖颈上有一道极小的伤口,因被鱼虾啃咬的痕迹遮掩,故而初时并未发现这道伤痕, 我沿着痕迹切开, 才发现这道伤口深入脉搏,是在陈五身上发现的唯一致命伤。”
许文壶凑近, 仔细看起那道伤口。
李桃花也跟着去看,留意到伤口的形状和位置, 她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白了许多。
许文壶琢磨片刻,抬头看到李桃花的表情, 不由道:“腻咕咕?”
李桃花双目发直, 没能回神,直到许文壶又叫了两声,她才恍然梦醒, 下意识问:“怎么了?”
“你在发财吗?”许文壶瞧着她的样子, 有些担忧地道, “是不是太累了。”
李桃花正要反驳发什么财这大晚上不睡觉没发疯就不错了,愣了一下, 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她发呆, 她干脆顺坡下驴, 点着头道:“是有点累,而且这里面也太冷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腻咕咕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 夜深了,是该洗脚了。”
李桃花无奈道:“是睡觉不是洗脚,行我回去了,你也早些睡吧,别等到明天舌头更大了。”
她又看了一眼陈五的尸体,转身便离开了验尸房。
回到卧房,李桃花梳洗完上榻,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陈五后颈上那道伤口,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徐徐生出,越来越清晰地摆在眼前。
李桃花忽然睁眼,盯着黢黑的帐顶道:“不可能,凶手不可能是她。”
就算是她,杀一个人可以,五个人怎么可能?
李桃花极力说服自己,转了个身将脸埋入被窝深处,强迫自己入睡。
……
翌日,旭日东升,鸡鸣破晓。
衙差打着哈欠将东侧门打开以供出入方便,门开时只觉得眼前有对东西晃来晃去,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发现那对来回晃的东西赫然是双穿着绣花鞋的脚。
视线再往上,便是一袭火红的大红嫁衣,和女子吊死自尽后伸出的长舌。
“啊!有鬼啊!”
*
日上三竿时分,许文壶带人闯入了王家大宅。
王大海似是早有准备,提前便在门口喝茶等候,见到许文壶,他放下茶盏,从红木椅上起身,不卑不亢行了个虚礼,客气道:“许大人,别来无恙啊。”
许文壶双眸似有火烧,开口便道:“今日早上有个姑娘吊死在衙门大门外,王员外可有耳闻?”
王大海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哎呀一声故作惊诧道:“竟有此事?”
许文壶继续说:“那姑娘名叫玉仙,乃是城西人氏,前日夜里独自在家,被你王家一个叫王银的小辈闯入家中玷污,因此亲事被毁,父母对她翻脸不认,她穿了她早早做好的嫁衣,今早便吊死在了衙门大门外。”
王大海叹息连连,捋着胡子道:“大好年华,青春正盛,这也太想不开了。不知许大人用过早饭没有,可要与小老儿我一同吃点?”
许文壶已经摸清王大海和稀泥的性子,知道多说无益,便直接一声令下,将这大门包围,自己另带了几个人,当即便要强闯入内将凶手缉拿。
王大海顿时冷了脸色,三角眼死盯许文壶,声音狠重,“许大人身为父母官,接二连三不经同意强闯百姓私宅,传到外面,你让百姓们如何作想?”
许文壶眼神炯炯与他对视,字正腔圆道:“正是因为我是这里的父母官,我才有责任去为死者讨一个公道,为何一个案子出来,被害的悲愤自尽,害人的却逍遥法外?我自小读尽圣贤书,没有一本书上说有这般道理,今日如若放任不管,我许文壶愧为县令,更愧为人!”
王大海被他一番话说得脸色越发黑沉,冷哧一声道:我知许大人年轻不懂变通,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愚蠢,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死者讨一个公道,可许大人别忘了,这天尽头不是只有你一个当官的,有刑部林大人在,公道自有他来主持,用得着你来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说到后面,王大海的神情里已是藏不住的得意,仿佛十拿九稳,胜券在握。
许文壶还不太会揣摩别人的神情,只从字面上去理解,问言便道:“好,那就让林大人来决定你王家小辈该不该拿下。”
话音落下,林祥的声音便已传来:“不知是何等案子,竟让许大人如此大动肝火。”
许文壶抬头看到林祥走来,慌忙便行礼,之后便将王银作恶,玉仙自尽,王大海拒不交人,前后有条有理说了一遍。
林祥听后眉头紧皱,余光扫过王大海,“有这种事?”
王大海神色闪躲,低着头陪着小心道:“孩子小,血气方刚的,难免不懂事,以后就改了。”
林祥一声“混账!”出口,王大海赶紧跪下。
林祥指着他,厉声道:“赶紧把人送进衙门,不要让许大人久等,听懂本官的话了吗?”
王大海不停磕头,拉着哭腔道:“听懂了听懂了,林大人息怒,老头子我这就去办。”
许文壶站在旁边看得呆了,万没想到对自己而言困难重重的事情,对这位林大人而言,不过一句话的工夫。
呵斥完王大海,林祥咳嗽了一声。
许文壶回过神,忙对林祥行礼,诚恳道:“下官多谢林大人相助。”
林祥道:“许大人不必多礼,你我都是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为百姓谋福做主?放心吧,有本官在,一定会给死者家中一个公道的。”
许文壶眼眶微热,为自己先前对林祥的恶意揣测而感到羞愧难当,再度将端的两臂压了压,“下官替天尽头所有百姓,再度多谢林大人!”
林祥将他搀起,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便有意告别。
许文壶在短瞬中下定决心,开口叫住林祥,鼓足勇气道:“下官还有一事……想向林大人相求。”
林祥点头,态度温和,“许大人但说无妨。”
许文壶:“近来有一桩案子很是棘手,下官百思不得其解,尸体就放在衙门,线索却为之中断。林大人出身刑部,自比下官懂得如何侦查,下官想便想请林大人过去看看,也好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
林祥早就听说那桩连死五人的迷案,心中本就好奇,闻言欣然同意。
王大海忙不迭便吩咐人牵马套车,护送林祥前往衙门,忙前忙后,无处不周到。
半个时辰后,到了衙门,许文壶亲自带路将林祥带到验尸房,又亲自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
看到尸体脸的一瞬间,林祥原本从容的表情倏然便凝滞住了。
他不再让许文壶动手,几乎是冲上前去,亲自将其余尸体和头颅上的白布揭开。
看着那一张张青灰惨白的死人脸,他的瞳仁颤栗不已,一瞬间里先是涌上惊恐,旋即是深深的怀疑,最后是恍然大悟的狂喜。
许文壶只当他是看出了尸体上的端倪,不由激动道:“林大人可有所发现?”
一句话让林祥恍然惊醒似的,他松开了攥紧白布的手,吞了下喉咙道:“本官忽然发觉身体不适,恐不能帮助许大人破案了,许大人能者多劳,本官告辞。”
说完未等许文壶询问,他便已经快步出门,带领随从离开。
许文壶只好远远问候一句:“林大人身体要紧,回去早些歇着,下官就不远送了。”
回过脸,许文壶看着尸体,回忆林祥方才的反应,诧异道:“或许,是因为在刑部从没见过解剖后的尸体,所以引起不适?”
他喃喃说完,感觉也不无道理。
若是李桃花在,肯定会说上句:谁说当猫就得抓耗子,搞刑讯就不怕死尸了。
*
翌日早,许文壶升堂正欲给凶手王银判刑,玉仙父母哥哥便找上门来。
玉仙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恨女儿不顾父母撒手人寰,又替王银求情,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县大老爷有所不知啊!”玉仙爹娘争抢着道,“我那闺女早就已经改许给王银公子了,就差拜个堂的工夫,二人私下里也早如正经夫妻一般,王银公子那日不是强行与小女……他们俩那是你情我愿的,怪不到王公子身上。至于小女上吊,其实是因昨日里与她娘拌了两句嘴,小女儿家的气性大,一时想不开,便上吊了。”
说完,哭得更加捶胸顿足了。
许文壶面无表情看着堂下这一场戏,道:“那她为何不在自己家中上吊,而在衙门口上吊。”
“这……这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丫头自小鬼点子就多,谁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反正人死不能复生,闺女没都没了,我们总不能再把王银公子拖下水,大人您高抬贵手,便将王银公子放了吧。”
许文壶视若无闻,惊堂木一拍,斥出冰冷二字:“退堂。”
衙役三班散去,王银带回牢房,玉仙家人被赶出衙门。
公堂中只剩许文壶静坐,却比人多时还要肃穆三分。
年轻的县令似与这肃穆融为一体,成为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这时,女子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出去打听过了,玉仙爹娘昨日收了王家人一百两银子,连夜改口销案,正欢欢喜喜打算盖新房子呢。”
李桃花大步迈入堂中,身上披了层炙热阳光,浑身汗气腾腾。
她往公案上扔了颗自己刚买的枇杷果,金灿灿的枇杷小球似的砸到许文壶眼前,颜色是与太阳同色的灿烂金黄。
“我想过了,”她咬了口甜蜜的枇杷,吸着汁水道,“若实在没办法,我就往牢房里放条毒蛇,把那王银咬死算了。”
第40章 看客
许文壶本自顾自沉浸在沉郁的心情中, 视线突然被枇杷占据,听着李桃花的话,僵冷的心也随之回暖了一点。
他摸起那颗枇杷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溢满口腔,这时他抬头,望着李桃花, 声音温润柔和, “纵然恶能制恶,可倘若止恶的代价是连累好人为之背上杀人之罪, 太过得不偿失。”
他的手指有些发紧,枇杷的汁水流到指间, 他却想不起来擦似的,只是逐渐垂下眼眸道:“何况我身为此地县令,若为死者出头的方法只有私下动手这一条路, 这是执行律法的失职, 更是我的失职。”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桃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淡淡的,在天尽头长大,她最不少见的就是这些不公之事, 或者说, 比这凄惨的还要多上许多, 当初若不是她遇到的是许文壶这个痴傻的读书人,她的下场兴许比玉仙还要凄惨十倍不止, 除了自己的反抗, 亲友的复仇, 谁又能给她们一个公道?
遇上这种事情,她已经顾不得去伤感流泪,下意识想出来的, 是为死者报仇的种种办法。
“人是王家人收买的,”许文壶眼中还剩最后一点希冀,“兴许林大人并不知情,我还可以去找他禀明情况。”
李桃花嘁了声,心道:林祥就住在王大海家里,能不知道就怪了,整个天尽头,八成就你个呆子还信他是个好东西。
心中想法刚落,堂外传来声音:“回大人,王家人已经前来接王银出狱了,说是奉林大人之命,任何人不得违背。”
一瞬间,许文壶险将手中枇杷捏炸。
他起身,快步奔向堂外,声音在极度愤怒之下显得有些发颤,“我现在就去找林大人问个清楚!”
李桃花刚要阻止人就已经连背影都不见了,她都不敢相信许文壶还有动作这么快的时候。
踟蹰一二,她跺了下脚,恨铁不成钢地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