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湿,她的悲痛也只会在以后的每个夜里突然惊醒时才会显露,独自坐在床头泪流满面,她送走了自己的至亲,那座她从小住到大的老屋子已经不再有父母的人声。
  回忆往事难免伤感,她双手环胸倚靠在库房的门边,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有新的还用旧的干嘛’换成了别的。
  “明天也用不了这么多,现在都快十点了,洗完都不用睡觉了,洗几个先用着,其他的放着过几天再洗吧。”
  其实她跟工厂订了一批新的玻璃罐,用不上家里这些旧的了,她只是不忍心打击梁妈的积极性,所以才改口。
  她不想让梁妈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好像没用了似的,这也是她以前跟她家小老太太相处得出来的经验。
  老一辈人的思维跟年轻人不一样,有时候也真的没必要硬去纠正她们,非要让她们按照年轻人的想法去做,其实只要她们开心就行了。
  就像她家小老太太跟她在城里住那一阵时间,闲着没事就去捡塑料瓶,还喜欢坐在快递站门口等别人拆了不要的纸箱,因为堆积得太多拿不动了还知道打电话叫她去帮忙搬回来,她开着一千多万的豪车去给小老太太收纸壳,那真是画面太美不敢看。
  她从来没有责怪过小老太太,也没有嫌小老太太给她丢人。
  梁妈要清洗的这些旧罐子不放辣椒酱也可以做老坛泡椒或老坛酸菜,家里种的大芥菜已经可以摘叶子了,蒲扇那么大的菜叶子,又肥厚又清脆。
  芥菜的缺点就是太苦了,家里除了梁妈就没人吃生炒的芥菜,摘回来也是喂猪和鸡鸭,倒不如弄几坛酸菜,以后还可以做酸菜炒大肠,酸菜鱼、酸菜炒牛肉,为农庄多添几样菜式。
  等天气再凉一点还可以做梅干菜、腌大菜头、萝卜干、橄榄菜、泡姜、藠头,罐子的用处还是很多的。
  她一边畅想一边跟梁妈说,这个罐子适合放什么,那个罐子又适合什么,好像这十几个老罐子都还不够用。
  梁妈高兴的同时还不忘说:“腌这么多酸菜咸菜要很多盐的啊,你那么多钱买盐的啊。”
  梁妈就是这样的,舍不得花钱,上回从粤东给她带回来的新衣服也没穿,梁昭还被数落了一番,说她乱花钱,家里衣服多得是,干什么又买新的,还说自己在家也是种地干活,穿不上那么好的衣服,弄脏弄破了又浪费钱。
  对这些话梁昭也没有不耐烦,解释说:“你看农庄现在的生意这么好,几天就能把这十几坛的腌菜吃完,供应不上我还得去镇上买腌菜,还不是一样花钱?家里种这么多菜,自己做腌菜能省下买菜的钱,罐子也是现成,就是多买一点盐而已,现在的盐又不贵。”
  梁妈当然知道自家做的会比外面卖的好,也省钱,她就是习惯性啰嗦那么几句。
  罐子都搬出来了,看梁妈这架势今晚是必须要洗刷干净的,梁昭哪能让她一个人干,就先搬了几个到天井的水龙头下面冲洗。
  这些老罐子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放在库房积灰,里面倒是不脏,外面就全是厚厚一层灰垢。
  她踩着狗头拖鞋,白白嫩嫩的小腿露在外面,今天新抽上来的井水溅到皮肤上凉飕飕的。
  “妈,今年多做点水碌菜吧,我爱吃。”
  水碌菜其实就是粤区这边的腌酸菜,洗干净的芥菜用煮开的水烫一遍捞出,芥菜不能烫太久,变色了就要立马捞出才能保证芥菜清脆的口感。
  烫过的芥菜放进没有沾过油的坛罐中,等开水晾凉了再倒进去没过芥菜,第二天芥菜就会变成淡黄色,放个三四天就成金黄色,这种程度的水碌菜就很酸了,可以捞出来吃。
  跟别的地方不同的是粤区水碌菜是完全不放盐的,而且一定程度上还带着芥菜特有的辣味,有点呛鼻,但跟五花肉炒了就很好吃,没有其他酸菜那么酸,也不咸,清新脆口,怎么做都好吃。
  梁昭以前就很喜欢吃,每年秋天她家小老太太都会种很多芥菜,隔三差五就做水碌菜。
  水碌菜做起来又不难,梁妈也很拿手,答应道:“得啊,这个做起来方便,家里多得是芥菜,明天我就摘一筐回来做。”
  “再多晒点萝卜干和大头菜。”这个她也爱吃,切丝炒肉或者拌上辣椒酱配粥都很好吃。
  “这个就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做了,家里的萝卜和大头菜还没长好。”
  “我先跟你说。”
  “有新鲜的你不吃,非要吃腌过的。”梁妈也只是嘴上抱怨。
  梁昭就夸道:“老妈做的腌菜好吃啊,我以前在外面买的就不好吃,还贵。”
  简单两句话就能把梁妈哄开心,当妈的都爱听这种话,孩子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会让她们很有成就感,就算孩子想吃龙肉都会想办法弄来。
  “在外面花这个钱干什么啊,家里多得是,”梁妈又说她,“想吃打电话回来我做好了让人带给你啊,以前也没见你打回来,我又不知道你想吃,你又不说。”
  原身很少给梁妈打电话,即使打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原身很排斥自己的原身家庭,才会将褚絮这种渣人当成是救赎,就算褚絮对自己不好也没有想过离开,忍了这么多年,忍到褚絮出轨,二奶都大着肚子找上了门。
  梁昭猜测褚絮肯定不是第一次出轨,只是原身不知道而已。
  原身也是个可怜人。
  “现在回家了,想吃随时能吃到,都不用打电话咯。”她笑着说。
  以前她在外工作,也会很想念家里小老太太做的东西,有次她打电话说想吃炸鱼和葱苗虾饼了,小老太太就真的炸好了给她寄过来。
  几千公里,那么远,等她收到的时候炸鱼早就不脆不香了,但她还是热了吃,很大一包,应该有三四条几斤重的草鱼,她放在冰箱里连吃了半个月都没吃完。
  一起的还有晒干的鸡纵菌、笋干、菜干、阿胶、党参、红薯干、萝卜干和大头菜。
  葱苗虾饼没能寄来,小老太太说快递站的人不给她寄,说里面有面粉,小老太太就只能把炸好的虾饼再带回去了,为此还抱怨了好久,面粉都是炸熟的,又不会爆炸,为什么不能寄。
  她还记得有两把笋干特别老,拿刀砍都砍不动,颜色也不对,问了才知道是她爸爸晒的,没蒸过,直接拔了竹笋就整根的晒,被小老太太骂了好久,一直在怪老爸不会弄,还非要揽活,把她的好竹笋都给晒坏了,本来那是很好很嫩的竹笋的,都不能吃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梁昭叹了一声,那些年她在外面拼了命的工作,想往上爬,过年都没时间回家,小老太太嘴上没说,其实是很盼着她能回去的。
  只是她那个时候没想过人会撒手就没,想要坐一起吃个团圆饭已经是奢望了。
  她对梁妈这么好,也是想弥补遗憾。
  洗洗刷刷到十一点多才弄完,就算有遗漏的她也不让洗了,明天再说。
  “都这么晚了,洗澡睡啦!”
  她拿起梁妈放在桌上的口服液拧开,这是她给买的。
  梁妈之前老是头晕,浑身乏力,使不上劲,检查的时候医生建议给梁妈多吃点补血益气的东西,她就买了这种阿胶口服液,再配合着食补,梁妈最近气色都很好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梁妈总嫌东西贵,不舍得喝,本来应该每天都喝一支的,梁妈自己改成两天或三天喝一支,就这样还一直念叨太贵了,以后不要买了。
  她不喝,梁母这个发瘟鸡就会偷摸进她房间偷拿,已经被拿了两盒了。
  今天晚上梁昭亲自盯着,都打开了,梁妈不喝也得喝。
  看她乖乖喝了梁昭才放心,将瓶子接过去用纸巾裹好了才放进袋子里丢掉,又说:“本来就是买给你补身体的,你不喝也是便宜了别人,不是更心疼钱。给你买,多贵我都舍不得,给那种死发瘟花一分钱我都不愿意。”
  死发瘟指的就是梁母。
  梁妈心里暖烘烘的,背过去抹眼泪。
  现在村里人都说她生了个好女儿,一个个都羡慕她,女儿对她好,护着她,还舍得给她花钱,别人家都是妈妈贴补女儿,她家现在是阿昭给她零花钱,她也没有要花钱的地方,钱都存起来给以后阿昭和两个孩子用。
  阿昭和小陈的关系也不知道能不能长久,阿昭一点都没有再婚的念头,小陈似乎也不着急结婚,两个人说不定谈几天就分开了,阿昭要养两个孩子,农庄又要投钱,手上没钱可怎么行,梁妈就想自己省一分是一分,能帮忙就帮,不能成为阿昭的负担。
  梁妈想再问问她跟小陈的事,刚开了头,梁昭就受不了捂住耳朵跑了。
  “妈,我洗澡去了。”
  梁昭躲进卫生间,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每次只要一提陈芜,梁妈就特别啰嗦。
  孙猴子都怕唐僧念经,更何况是她。
  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发上楼,两个孩子早就做美梦去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