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11节
学校西门开了家叫麦知的面包店,听说里面的焦糖布丁很好吃。林思弦非常爱吃甜食,但因为距校门接近一公里,嫌太远一直没去。
翌日是周日,早上九点,林思弦给司机打了个电话,专程开车去了麦知。
味道的确不错,甜,但又没那么腻。林思弦挖了一勺到嘴里,跟司机交代道:“去趟鲁开巷子吧。”
他很少过来这里,小摊太多,人很杂。林思弦还在想这条巷子会不会有好几个尽头,他便隔着一家水果铺看见了陈寄。
林思弦不好说那是一家什么店,招牌写的便利店,但门口又在卖蔬菜。昨天见过的中年妇女正在跟人争论着什么,陈寄还是沉默地站在他旁边,每当对方企图靠近压迫时便不动声色往前移一步。反应很快,动作很娴熟,让林思弦开始思考这样的事情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
但明显今天情况不太乐观,中年妇女说得激动,看起来几近落泪。
在她眼泪彻底下来前,林思弦的布丁终于吃完了,他把耳机摘下来,“路过”了那个四不像的杂货店。
这一次陈寄先看见了他,并且没有移开视线,于是林思弦很自然地打招呼:“陈寄!你怎么在这儿?”
一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妇女问:“你是?”
“我是陈寄的同学,”林思弦温柔道,“您是他妈妈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林思弦又问:“阿姨,发生什么了?”
跟她争吵的男人忍不住接话:“这店执照有问题,赖着不转让。”
“没有问题,”妇女眼眶红了,“明明还在申诉。”
他们又拌起嘴来。三言两语里林思弦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无论这店怎么整改,营业执照申诉应该都不会成功。来的人可能是不是工商局的也说不清楚。
在这几分钟里,陈寄自始至终以一种很沉的眼神看着他。林思弦想,这可能是他注视自己最久的一次。
林思弦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姨父,是我,思弦。我刚路过我同学家的店,听说营业执照有问题,他们讲的东西我也听不太懂,我想你对这方面很了解,想请你跟执法人员聊聊看,然后告诉我有没有办法帮助我同学。”
林思弦将手机递给对方,男人表情有些狐疑,但还是接了过去。刚聊两句,脸色就起了轻微的变化,走开几米远继续跟电话里的人说着什么。
妇女尽力收着情绪:“谢谢你啊同学。你跟陈寄关系好吗?”
“挺好的呀,以前还坐过前后桌。”林思弦朝陈寄道,后者还是没有出声。
“那就好,他性格不太好,不爱讲话,你多担当一点——”
啪。
话还没说完,林思弦兜里的有线耳机落在了他跟陈寄之间。
“陈寄,能帮我捡一下吗?”林思弦诚恳地问,“我昨晚没睡好,腰有点疼。”
在漫长的沉默后,林思弦终于得到了他几个月前没有得到的回应。陈寄弯腰把耳机捡起来递给了他。
林思弦说:“谢谢你。”
几分钟后,拿走电话的人回来了。他告诉他们,关于营业执照和执法步骤的问题需要再回去核实一下,还了电话便离开。
林思弦把耳机重新戴上,也告别:“那我先走了。对了陈寄,上次我们说好一起去图书馆,明晚六点在教室等我吧。”
那天晚上,林思弦时隔两个月再次翻开手机相册,看起了陈寄写过的作文。
这次他困得很快,久违地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黑帮老大拿枪指着一个花匠,对他说:“上帝同意了。”
周一下午林思弦以参观艺考机构的名义向班主任请了假。他让司机先开到了跨年那家酒吧对面,在一家烧烤店里买了一串土豆和小馒头,打包带去了学校。
六点正是食堂晚饭时间,林思弦坐在讲台上,尝了一口馒头,油得他皱起了眉。
教室后门被推开,陈寄进来了,林思弦表情皱巴地问他:“你打工的时候有没有采访你的顾客,他们为什么喜欢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陈寄没有说话。
林思弦早已习惯:“话说回来,学生打工不违反校规吗?还是你成绩好他们特许了?你说我该不该反映一下这件事啊,学生还是该以学习为主,上次我家长跟校领导聊的时候,他们好像还挺重视这个的。”
陈寄还是没有回答。
林思弦又问:“你家营业执照违反哪项条例啊?昨天我姨父也没给我解释,不知道我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
陈寄开口打断他:“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林思弦把烧烤放在一旁,正色道,“关心和帮助同学,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学习。”
在陈寄没回答之前,林思弦忽地没有憋住,笑了。
“正常情况下我会这么回答的,”林思弦说,“但你那天说很讨厌说谎的人,怎么办呢?”
陈寄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窗外是属于校园的黄昏,半开的窗户将余晖投射到晃动的书页上,形成流动的拼图。
林思弦说:“十分钟。”
陈寄没懂:“什么?”
林思弦用手指了指头顶上的钟:“距离他们吃饭回来,还有十分钟。”
“所以?”
“你就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我,”林思弦双手撑在身旁,“持续十分钟。”
第13章 真心换真心
春末的风温度不冷不热。
陈寄站在原地,似乎明白了情况,略有嘲讽地反问:“就因为我说没把你放在眼里?小学生也不至于那么幼稚。”
林思弦回望着他。陈寄穿了一件黑色短袖,尺寸偏小,骨骼在布料上顶出轮廓,细看发现手肘和锁骨上有几道微小红痕,之前那场架他也不是完全没受伤。
他特意没穿校服,看起来做好了继续以肢体语言解决的准备,譬如原地不动让林思弦痛殴一顿,来换取那张营业执照。
但林思弦显然没有让他如愿:“幼稚吗?好像是有一点。那你也可以不做,选择权在你。”
十分钟,六百秒,三首歌,四分之一节课,不短不长的时间。
林思弦不知道自己在陈寄眼中什么样,陈寄情绪几乎不外露,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但林思弦并不在意。他们离得不算近,他没办法从陈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但他知道他肯定真实存在于陈寄视野里。
没有人计时,同班同学推门而入的谈笑声成了天然闹钟。
第三个进来的是语文课代表,他嗅到了一丝战场的气息,又敏锐道:“两位同学在干嘛?没发生什么吧?”
林思弦又很礼貌地回复他:“之前我跟陈同学有点小误会,刚才偶然聊了点心里话,将心比心,误会已经解除了。”
他从讲台上下来,走到陈寄旁边,略微抬头,送给他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林思弦在第二天夜晚接到了姨父的电话。
姨父对他向来都非常客气,每次家庭聚会时都会以不同的形容词来夸赞他,来电时也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嘘寒问暖了几句,才委婉他跟陈寄在学校是不是关系很好。
“还不错,”林思弦说,“他们家很困难吗?”
“是有些难处,”姨父大概花了一天时间在庞总跟林思弦当中权衡,并且做好了决定,于是对于陈寄家庭的描述多了怜悯与仁慈,“他母亲靠这个店独自抚养一对兄妹,听说还有个老人在医院住着,不久前还因为医疗费产生了点纠纷。”
在林思弦的引导询问下,姨父多讲了一点内容。陈寄他父亲以前是电子厂员工,几年前的一个深夜,送完醉酒的领导,自己独自骑摩托车回家,路上疲劳驾驶出了事故离世。
原来他父亲的死因是这样。林思弦突然回想起陈寄在跨年那夜的酒吧门口,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通话的最后林思弦说:“姨父,营业执照没问题的话,你平时定期派人去他家店里看看吧,关照关照,医院那边也帮忙看看,我学习忙,没事帮我送个果篮。”
姨父答应了,再度夸奖他:“思弦,你人心善,未来肯定会有福报。”
林思弦当然没打算做慈善。所谓的关照不过是提醒。告知陈寄所有的果篮都有标价,而这些价格都需要陈寄来支付。
这个道理他跟陈寄都很明白。
按照常规说法,形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但大约陈寄天赋异禀,或者好学生适应力比较强,林思弦第二次叫他的时候,他没有再对林思弦的要求提出任何质疑。
林思弦让陈寄帮他做了两天的数学和英语作业,并且要错得恰到好处,陈寄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林思弦也没有苛求他的回答,但在第三天早上,林思弦还是在自己桌上看见了完成好的四张卷子。
大多数时候,林思弦让陈寄完成的都是这一类常规的需求。
譬如在排队很长的小卖部替他买一瓶果汁,譬如在课间帮他骑车去三公里以外的电影院买一张电影票。
偶尔也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指令。
那一周林思弦看的是一部文艺电影,末尾画面上出现了很长段的文字,引用了西方一位作家的几句诗歌。林思弦在网上查到了作家的一本诗集,让陈寄去图书馆帮他借这本书。
“学校图书馆没有这本书,”陈寄去完之后告诉他,“管理员说只有区图书馆才有,但是学生办不了那里的借书证。”
林思弦很快就想到了解决方案:“那你去帮我把那几首诗抄下来。”
“林思弦,”陈寄平静地提示他,“你在网上就可以看。”
“我知道呀,”林思弦说,“但我不喜欢在网上阅读。”
三天之后,林思弦得到了他需要的东西。他很熟悉的字体誊抄的几首陌生的诗,写得很工整,连一个错字都没有,只有几笔写得太重,将那几页白纸戳出了几个小洞。
*
娄殊为最近觉得这个世界出了一些问题。
自从之间打架事件以后,他受到了非常严厉的惩处——没收了游戏机和零花钱。
事态严重到他都开始思考人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的爱情在哪里,我的零花钱又在哪里。
好在最近他还是借学校参观铁路纪念馆要买纪念品的理由,要来了一小笔可以支配的金额。
排队上大巴车时,他一边往游戏里充值,一边检视车上的座位情况,好消息是同学们很自觉地为他们留出了最后一排连坐,坏消息是一眼就看到了罪魁祸首,跟他打架的陈寄。
娄殊为挪开目光,眼不见为净:“那我们还是老规矩?坐右边——”
规矩都没讲完,他看见林思弦非常自然地坐在了陈寄旁边。
娄殊为还没组织好词句,林思弦贴心给出解释:“这次我想坐前面一点。”
仔细想来,事情是从他回学校那周开始变得奇怪的。
前不久娄殊为流感病了一周,又装咳嗽躺了第二周,半月后终于不得不回校,当天就察觉有所不对。
他原本在跟林思弦谈论假期计划,正在抱怨自己资金短缺时,陈寄无声出现在他们面前。娄殊为顿觉膝盖一疼,但气势要摆正:“你干嘛?”
陈寄没有理他,只是非常利落地将一瓶巧克力牛奶和饭卡放在了林思弦桌上,之后转身离开。
娄殊为惊觉这世道越发离奇,下毒都这么明目张胆。
林思弦将吸管插入牛奶中,很轻地抿了一口,并没有被毒死,还能跟他说话:“你继续讲。”
再比如此时此刻。娄殊为跟小魈坐在最后一排,无心看风景,只审视着林思弦跟陈寄的座位。
前面有个高个,视线有遮挡,不过娄殊为还是看见林思弦在跟陈寄搭话,陈寄目视窗外,不知道有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