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顾月霖弄来一份名单,确认六名同窗都通过了庶吉士考试,又为恩师和萧允添一份欣慰之情。
  他与那六位同窗并不曾走动过,只是相互送了道贺的帖子和几色礼品。
  因为他以前与六个人并不相熟,有四个见了面都未必认识,那六人也不是杜华堂那样一门心思攀交情的。
  这样更好,相互省心。
  时年四月,顾月霖正式到翰林院当差。
  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负责掌修实录、进讲经史等。说实话,顾月霖觉着这差事没什么意思。不论怎样,都要为着来日尽心尽力。
  好在顶头上峰是乡试的主考官之一尹学同,同僚也都是和善的人,看他年岁小,都会先一步提点一些事。
  在翰林院的一大好处,是少有突发事件,一般都可以按时上下衙,谁家里但凡有点儿喜事,就会宴请同僚。
  顾月霖被邀请时,也随大流前去,随后再找由头回请。能在翰林院稳稳当当混日子的,都是才学见识被朝廷认可的人物,他不会小觑任何一个,再者,与这些人坐在一起扯八卦,总能听到些京官圈子里的弯弯绕,和官场中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顾月霖在人前,一向给人温良如玉的感觉,翰林院的官员见新科状元一丝傲慢孤高也无,岁数又都比他大了一截,权当对待自家小兄弟、晚辈似的,跟谁说起都是满口赞许,亦打心底理解了皇帝的喜悦因何而起。
  皇帝本来想的很好,笃定自己能时不时与顾月霖下下棋聊聊天,实情却不允许:在外的长宁时时有加急信件传回,需要加固的堤坝、开辟引流出口都需要户部、工部落力支持。没人没钱的话,她什么都做不成。
  兄妹两个心急如焚,同时施行铁腕铁血手段,压着相关的官员、官府务必从速行事,并督促工匠保证质量。
  只凭长宁一个人,不可能细致地转到北直隶各处河道,好在她边走边挖掘相关人才,再请皇帝授命这类人为钦差,辅助她去指定地带巡视。
  事实证明,只要有钱有人有决心,尤其在朝廷大力倡导的情形下,连奇迹都做得成,何况需要抓紧完成的任务。
  时光悠然前行,到了四月中旬。
  长宁的信件又至,这次是翔实地阐述了可喜的情形,以及无法更改的事实:有的城镇地势太低,不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改变房屋田地被淹的事实。
  对于这种情形,只能在降雨前夕及时派遣官兵,援助居民迁移到安全所在。事发前几日便迁移,百姓绝对不肯,且会引发民心浮动,一个疏忽就会闹出大事,到事发前夕便可用钦天监的预测说事。
  幸好皇帝与魏阁老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当下传密旨给相关官府、军营,先决条件是听凭长宁长令。
  已全力尽人事,最终只能听天由命,多思无益。
  皇帝唤来翰林院大学士尹学同,问起顾月霖当差的情形。
  尹学同回禀:“状元郎待人谦和有礼,对差事勤勉尽心,而且做事利落得紧。臣想着多给他些差事,却又不合旧例,只好拿给他一些值得反复阅读典籍,好歹可以消磨时间。”
  皇帝笑了,又问了问新科榜眼、探花的情形,便让尹学同去忙。
  到午后,百无聊赖,正想着唤顾月霖过来下棋,皇后与安阳公主求见。
  皇帝不想见皇后,却不能不顾着女儿的颜面,便命人请进来。
  安阳公主是贤妃所生,今年十六,样貌做派却是一团孩子气。
  进门来,礼毕落座后,安阳公主羞答答地看皇后一眼。
  皇后一笑,对皇帝道:“都说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方才臣妾到贤妃妹妹那里坐了坐,得知安阳心有所属,却不敢告知皇上。臣妾倒是很乐意促成一段良缘,便带她过来了。”
  皇后只要拐弯抹角地说话,通常就没好事。皇帝和声问道:“怎么回事?”
  “安阳相中的,正是皇上青睐有加的新科状元郎。”皇后笑道,“安阳已先后几次溜出宫去,为的不过是远远看上一眼。”
  “母后……”安阳红了脸,垂着头,扭着手里的帕子。
  皇帝懒懒地倚着软塌一侧的大迎枕,“那又如何?”
  “皇上不给官宦门第中人指婚,总不能不管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皇后道,“两个孩子年貌相当,一个有才,一个是金枝玉叶……”
  皇帝一摆手,打断她:“虽说驸马也可委以重任,却不能再留在翰林院。进士只要尚公主,意味的就是断了入阁拜相的可能。”
  安阳的手攥成了拳,明显紧张起来。
  皇后不以为然,“话是这么说,可读书人就一定要入阁么?兴许状元郎并没那样想。”
  “他早就说了,先立业在成家,并不认为高中便是立业,是以,不谈婚事。”皇帝神色冷淡,“回去吧。朕只当你们没来过。”
  上次被皇帝发作的情形,皇后历历在目,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满脸惋惜地望着安阳。
  安阳缓缓站起身来,忽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没求过您什么,这件事,您就成全我吧。我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人,若不能如愿,生无可恋。”
  皇帝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唇角上扬,牵出冷酷的笑容,“这就生无可恋了?那你想怎么着?出家、自尽,还是离开皇室,不需再听朕的吩咐?”
  第102章 皇帝的逆鳞
  三个选择,对生于皇室的人来说,无一不是灭顶之灾。
  可是,安阳回道:“倘若父皇无一丝体谅,儿臣甘愿离开皇室。”语声清浅,却透着绝决。
  皇帝挑眉,沉了片刻,问:“想好了?”
  “想好了。”
  皇帝唇畔的笑意加深,语声很温和:“好,你去。”转头吩咐刘洪,“拟旨昭告天下,安阳再不是朕的女儿,离宫之后,是死是活,与皇室无关。”
  刘洪面色有些发白,低低地恭声应是。
  安阳则已脸色煞白。
  皇帝讽刺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你生来一切,由皇室提供,朕要的回报,不过是听话乖顺,因为你除了这两样,一无是处。
  “此番你要与皇室恩断义绝,朕也懒得磋磨你,给你纹银三百两。稍后你换上平民衣物,带上银钱离开。”
  语毕,皇帝示意内侍,“拖出去。谁若对这个外人容情,休怪朕处以极刑。”
  内侍早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拖了安阳出门。
  安阳周身似已没了骨头,软趴趴的,动弹不得。
  她并不了解她的父亲,所以也就不知道,皇帝当真震怒时,不会暴跳如雷,反倒会和风细雨地处置。
  皇后一向不是聪明人,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晓得皇帝的脾性。她怯怯地后退,将步子放到最轻,想不惹注意地逃回自己的地盘。
  “皇后留步。”皇帝道。
  皇后心里打个哆嗦。
  皇帝的视线落在近前的书册上,语声沉缓:“今日事,本不该发生。你但凡是个稍微有些脑子的六宫之主,便该明白,连中三元的奇才,身上背负着朝廷与朕的厚望,绝不会提议顾月霖尚公主。
  “但朕也不意外,这正如你上次不问青红皂白,给朱国公的侄女讲情;又如你闲来最喜传召命妇,尤其是不合你心意的,转着圈儿地给朕开罪人,丢人现眼。
  “再说你膝下的那个儿子,朕要他早些开蒙读书,你帮他拖到七岁;朕要他离京办差,你跟朕寻死觅活。
  “教子、明理、治家你无一做到,资质远不如勤恳劳作的农妇。
  “如此,不妨让贤。你是断然不肯的,那么,朕废后。”
  皇后身形簌簌发抖。
  他不是对顾月霖青睐有加么?她帮他把状元郎收为女婿不是为了他好么?
  就为着一桩事,竟触了他的逆鳞……
  废后,还说她不如农妇?
  皇后身形哆嗦一阵,又晃了几晃,继而晕厥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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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安阳出皇室、废后的旨意先后晓谕六宫、百官。
  翰林院里,众人听闻,意外只维持了短短的时间,继而三五成群,开始低声讨论因何而起。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急着上折子求皇帝三思。
  这是真正的实权皇帝治下才会有的局面。
  顾月霖坐在案前,斟酌着更重要的事。
  这几日,长宁长公主忙着与皇帝内阁斡旋的同时,也连给顾月霖、君若传了几封信,商量已定下来的大事的枝节。毕竟,要想事无巨细地得到朝廷支持,她要做的便不是奔波在外,而是终日与皇帝内阁商谈。
  现下长宁最头疼的事,是如何安置势必受灾的百姓,尤其需要一次性迁移的。
  若急赶急建造,充其量三个来月,房子甚至还没完全风干加固,就要接受大雨洗礼,不出三天就得出乱子。
  若通过官府征用,倒也可行,问题在于地方太散,百姓心绪不稳放一边,安置起来也颇费时间人手。其次,就是被征用屋舍的人,少不得担心这担心那,不定生出多少抱怨。除非入住的是官差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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