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江落与他隔空相望,伸出手,摸了摸虚空的幻影,像是触碰到千里之外的师父。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那种难以平息的躁郁也得到了抚慰。
饮鸩止渴,无可救药。她是如此的想念。
思恋成狂。看着柳章,终于满足了一些。江落也摊开被子,躺好睡下,仿佛他们并排躺在一起。两个人共享了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1]
柳章夜里失眠,没睡着,他翻了很多次身。也许是哪里不舒服。到了四更天的时候。他弓着身体,手掌按在自己的腹部,低声道:“消停些。”自言自语,语气充满了无奈。好像在跟孩子说话。是孩子在闹他,让他难受了吗?
江落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要是她在师父身边,还能给他揉一揉。师父不是娇气的人。他难受成这样,还不知道肚子里闹得多厉害。江落只恨不能飞到他身边去,把孩子训斥一顿。宝宝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师父让你消停,你还不消停!等将来出生了,定要好好教训你。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看着,白白着急上火。
柳章一夜没能休息,第二日接着行军,脸色不是很好看。江落跟着担忧。她寝食难安,找到老树藤,问道:“先前师父怀着孩子,不是没感觉吗?他现在为什么这么难受?”
老树藤道:“胎儿要成型了。”
江落问道:“成型就难受吗?”
老树藤道:“不是胎儿折腾他,而是魔血。”
江落愣了很久,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她后知后觉,翻开自己的袖子。在她的手掌心,那根黑色的生命线渐渐延长,颜色淡化。江落这才意识到是因为什么。她的后代开始成型,自然而然分散了魔血的力量,她的寿命延长。这本是她最开始所计划的目标。
而她安全,就意味着柳章危险了。
魔胎反噬宿主,跟柳章相克。它会压制他的法力,吸干他的精魄,壮大自身。直到瓜熟蒂落。江落眼前浮现出柳章越来越虚弱的画面。她张了张嘴,心道,不,不可以。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她捂住自己眼睛,却看到柳章变成一具干尸。
她扑通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他为什么不打掉孩子,他应该打掉孩子的。”
老树藤道:“他失去法力,他做不到。”
除掉魔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柳章也许会丧命。他现在需要腾出精力北伐,出现任何闪失都将扰动军心。所以他不能再人前表露出异状。以不变应万变,等大局稳定,再来考虑自己的事。他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江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恨不能代他承受苦难。
师父这么骄傲,不愿意求助任何人。没有人能帮他。
老树藤道:“放心,魔胎降世之前,不会害死父体。他只是需要吃些苦头。”
江落万念俱灰。她不愿意师父为自己丢了性命,才叫他离开打胎。可师父走了,还是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这太不公平了。她都放弃了,命却以另一种方式折磨她。
“师父教你公道,正义,和良心。你只需要相信,这些是对的。余下的不公、不正和不良之心,都由师父来承担。”
一语成谶,所有的惨剧,果然都由他承担。
没有人能救师父于苦海。
只有她,她这么个不肖徒弟……
第137章 截杀天无绝人之路。
据北边探子拿到的消息,基本证实,秦愫勾结怨鬼,与怨鬼合为一体。
他们真正的对手,不能当做人来对待。
当初夺位时,秦愫纵容怨鬼毁掉了大半个长安。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良知道德可言。后世留名未必能成为她的软肋。任何针对她的战略揣测都可能跑偏。所以直接把她当成妖魔鬼怪,摧毁即胜利,来得简单些。
这就是杨玉文的策略。薛凛也赞同。
薛凛跟秦党产生过多次正面交锋。他认为,秦党内部四分五裂,为了利益屈从在秦家这棵大树下。秦愫凭一己之力粘合了这些破碎木板,使他们看起来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墙,实则千疮百孔。
本质上秦党并不强大,强大的只有秦愫一人。
她掌握军队、怨鬼、朝臣,才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又凭借惊人的智慧和手腕压住了惊涛骇浪,在王座上坐到今天。如果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有本事,那么薛凛和杨玉文都不会被杀得犹如丧家之犬。
一方面秦愫是不可轻视的。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没有必要过分神化她,只要把魈杀掉,秦愫没有怨鬼护体,只是个弱女子。杀掉她,秦党势必群龙无首,陷入混乱。她那几个兄弟都没有做皇帝的能耐和魄力。
有关于秦愫的讨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毕竟是他们北伐所面对的最终对手。渐渐地,秦愫在柳钟心目中的形象,从温柔知心的琴师,变成一个面目全非、不可理喻的怪物。
他有时候会想,也许是怨鬼吞噬了秦愫,占据她的身体,做出这些事来。然而皇帝陛下这仅存的几分天真也被陆续收到的情报所颠覆。
薛凛在北边埋了许多的暗探,那些情报表明,秦愫即位是早有图谋,至少七八年前,秦家便大行官商勾结之事,暗地里疯狂敛财。他们所搜刮的民脂民膏,在长安暴乱后,变成赈灾钱粮,重新回到了百姓身上。
秦愫当上了皇帝,还从中赚取了民心。她并不爱钱,她所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走一步,算十步。天下为棋盘,百姓做棋子,还得
对她感恩戴德。
柳钟夜不能寐时,翻阅情报。他发现,也许比起自己,秦愫更适合做皇帝。他的落寞无人倾诉,曾忍不住在柳章面前发此喟叹,苦涩之意难以言表。
柳章却道:“陛下此言差矣。”
柳钟道:“朕说错了吗?”
柳章道:“为君者,谋其政。秦愫固有心机权术,但她做不了皇帝。”
柳钟问道:“为何?”
任何人都可以忌惮秦愫,唯独柳钟不能。他的眼光应该放得更长远一些。
柳章道:“她没有人性,也没有仁心。为一己私欲摧毁长安,后博声名救万民于水火。她自负能掌控一切,翻云覆雨,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靠怨鬼夺来的权势,终会在烈日下魂飞魄散。靠利益聚集的裙下之臣,也终会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反目成仇。”
“她的命格悬于刀尖之上,一时的气运挡不住涛涛洪流。就算我们不杀她,她也会自毁。陛下无需将一只鬼当做自己的对手,鬼终究是要去投胎的。”
这是第一次,柳章在柳钟面前剖析秦愫,将她扒得体无完肤。原来在皇叔眼里的秦愫是那样的。柳钟陷入了沉思,道:“皇叔也认为她是只鬼吗?”
柳章道:“是,鬼见不得光,扰人心神,没什么可怕的。陛下走在大道上,身负正气,应当昂首阔步,视邪祟于无物。何须妄自菲薄,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柳钟心神凛然,醍醐灌顶,道:“皇叔说得极是,朕自勉。”
无论柳钟、薛凛、杨玉文还是那帮东宫旧臣,都在秦愫手里吃过大亏,心有余悸。唯独柳章没有。秦愫损害他的名声,往他身上泼弑君的脏水。他并不在乎。很大程度上置身事外,能让他较为冷静理智地全面看待问题。
秦愫和他曾经对付过的妖邪没有什么太大分别。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他们谈完了秦愫,接着商讨行军细节。定下路线,后续粮草供给便成了首要大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柳章需要操心的事不比杨玉文轻松。
最近,他派出的一支队伍消失在五十里外的雁回山,至今杳无音信。不知是遭遇了山中野兽,还是碰到了敌人。如果是前者,说明这条路线比较危险,运粮会很困难,如果是后者,意味着整条线路已经暴露,必须进行调整。
派去的打探的人也没有消息,时间紧迫,柳章决定亲自跑一趟。
柳钟怕遇到危险,想另派他人。可军需由柳章一人调派,其他人未必有他清楚。若有事,柳章可随机应对,旁人不能拿主意,还得来回请示,又得耽误时间。
柳章道:“陛下不必担心,我速去速回。”
柳钟道:“皇叔切记万事小心,安全为上。”
怕引人注意,派了三十个精兵暗中保护。柳章天没亮便出发,赶了五十里路,抵达雁回山。是日,大雾弥漫,山道湿滑难行。
柳章一行人沿盘山小道前进,被一棵大风刮断的树挡住去路。大树粗壮,腰身两人环抱,人和马都过不去。柳章命人暂时修整,寻找其他路口。山中阴风阵阵,酷暑天气却似寒冬深秋,乌云密布,叫人心里发毛。万一下大雨,下山会很困难。
柳章道:“你们到附近找找标记。”
下属应声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