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总觉得不完美,往上面粘越来越多的宝石。又因为重量不得不得拆卸。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孤注一掷喜不自胜。
  那日对着老树藤,证心之日,她几乎把自己的一切剖开来。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魂魄,放在盘子里端给柳章。柳章看到了,可他不要。他就这样冷漠的,做一个旁观者,作为被控制后无声的反抗。
  江落可以控制他,让他说心口不一的话,做身不由己的事。可无法扭转他根深蒂固的成见和坚守。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永远无法被打破。
  师父是这样一个绝情残忍的人。
  江落有时候爱得想吃了他,有时候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又想跟他一起去死。江落忍无可忍。她打磨宝石,忽然情绪失控,将花冠猛然砸在地上。金丝断裂,宝石蹦出,叮叮当当滚下了台阶。有几颗蹦到了柳章脚边。他无动于衷。江落心如刀绞。
  该发生的事全部都发生了,他还是不肯妥协。
  江落望着他决然的侧影。她近乎狼狈的,落荒而逃,离开了这令人伤心欲绝的章华台。
  她走了。柳章宛如木雕矗立。
  好一会儿过去,他弯腰拾起一颗细小的碎宝石,握在手中,攥紧。就只半颗,他只能拾起这半颗。足够了,其他的不能贪心。
  他不能要,也不敢要。
  第125章 离间“杨玉文被大王杀了。”
  江落彻夜未归,临近天亮,一枚红叶飞入章华台,降临在灯台上。
  那是南荒常用的传信之物。
  小红摘下来,里头传出青禾的声音。说大王喝醉了,弄脏了衣裳,令他们取一身干净衣物送去。残烛泪干,柳章独坐到天明。
  角落里的眼睛在暗处看着他,陪他枯坐失眠,各有各的心思。他们的烦扰如出一辙又不尽相同。房间里,柳钟一袭白衣,腰带上系着根麻草。
  柳钟大病初愈,在南荒为父皇母后戴孝。章华台张灯结彩,处处挂红。唯独他穿着一身不吉利的白,飘来晃去跟个鬼似的。
  江落看着碍眼,要他换了。
  柳钟执意如此,道:“为人子,不明孝悌之义,与畜生有何分别。”
  从阎王殿走过一遭,他身上那股温吞懦弱的气质被血淋淋剥掉。失去所有,沦为阶下囚,一国太子忍辱含耻。他望向江落的眼神不再那般惧怕闪躲,多了几分坦荡平静。或是心如死灰,没有什么能失去的,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江落头一回被他顶撞,觉得很稀奇,绵羊竟然也长出了獠牙。
  她听出话中讽刺之意,道:“你说谁是畜生?”
  柳钟指着满堂红布,无所避讳。说道:“你强娶你的师父,就是畜生。”
  江落抬腿一脚,将他踹到墙上,道:“你再说一遍。”
  柳钟胸口剧痛,五脏六腑都挤到了一处。他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嘴角鲜血。柳章听到动静,发觉二人起了冲突。他挡在中间,用眼神阻止柳钟。激怒江落不是个好主意。柳钟有心同江落分辩。柳章对他摇了摇头。他怕皇叔为难,最终没再吭声。
  妖精寡廉鲜耻,怎么可能被一句尖话刺痛。
  激怒她吃亏的最终还是他们自己。
  江落隐隐有些火气。这小太子给他两口饭吃,既可以拿捏柳章,又能当宠物养。可他不听话,养着也膈应,江落可以随时送他上西天。谁
  给他的胆子忤逆妖王。江落指着他的鼻子,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放了他一马,威胁道:“再有下次,我杀了你。”
  柳钟被关了禁闭,不得出门。
  柳章也没想到太子会顶撞江落,这很让人意外,道:“你这是何苦?”
  柳钟垂下了眼帘,自责道:“孤护不住父皇母后,也护不住皇叔,是孤无用。”
  太子习惯性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江落与柳章之间的种种,他看在眼里。知道柳章被逼无奈。皇叔是国之栋梁,救苦救难的英雄。应当受万人敬仰,享香火供奉,而不是囚困此处,委身妖孽,忍辱负重。自己作为太子,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滑坡,无能为力。
  柳章怕他钻了牛角尖为难自己,道:“我与她之间的纠缠,祸起楚王府,非太子过错。”
  柳钟郁郁寡欢,不知这煎熬日子何时能到头,恹恹道:“皇叔真要与妖孽成婚吗?”
  柳章道:“我并非等待成婚,而是等待时机成熟。”
  柳钟听他话里有话,今日章华台无人。唯恐妖精耳目众多,二人没有详谈,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柳钟不知道那个时机究竟是什么,只做一无所知的模样。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幼稚的太子了,沉下心静静等待。
  小红去而复返,回来接着翻找衣柜。
  小绿纳闷:“你不是送去了吗?怎么又来找衣裳。”
  小红道:“大王要那件碧青色,带竹纹的,其他的不肯穿。”
  找了半天,没找到。小绿也过来帮忙,道:“我怎么不记得有那件衣裳。”两人都有些疑惑。一回头望见柳章站在后头,顿时醍醐灌顶。大王说的那件,似乎是柳章的睡袍。这两人昨天吵了架,还没和好。小红半夜听见砸东西的声音,都不敢出来,怕被大王迁怒。
  “仙师若得空,”小红试探柳章的口风,有意替他找个台阶下,“不妨亲自送去?”
  “你们送吧。”柳章无动于衷。他对江落是个十分消极的心态,既不想与她对抗争执,也不愿意趋炎附势。章华台筹办婚事,他只冷眼旁观。
  “仙师有所不知,青禾大人他……”
  小红试图添一把火,激一激柳章,故意道:“他有意献身于大王。”
  柳章听了毫无反应,淡淡道:“那不是正好给她解闷吗。”
  小红无言以对。
  柳章连激将法都不吃。他没办法,只能默默将衣裳送去。回来又是一惊一乍,说大王头疼,翻箱倒柜的找药。小绿十分诧异,怎么喝个酒还头疼。这是喝了多少?
  江落的酒量不至于那么糟糕。柳章回想温泉那日摸到她颅脑裂缝,她说偶尔会晕倒。慢慢修复,裂缝日渐愈合,可有时半夜,也会难受得哼哼唧唧,要师父揉一揉。柳章命她忌酒忌荤腥,不要出门吹风。江落一发脾气,便顾不上了。
  他旁听小红之言,悬了心。
  江落一向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怯露短,此番却嚷得人尽皆知,莫不是疼得狠了?究竟有没有别的伤。柳章放心不下,吵架归吵架,江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柳章对小红道:“我和你去瞧瞧。”
  小红自然欢喜:“如此甚好。想必大王见了仙师,头就不疼了。”
  二人同去寻找江落,木舟到了长安街,拐进小巷。竟是上回江落领他吃饭的地方。她在蓝小荷家里。阁楼上静悄悄的,江落猫在床上睡觉。有人靠近,她也没有发觉。柳章坐在床边,小红特意退下留二人独处。
  江落身上散发着浓浓酒气,怕热,手脚都撂在被子上头。
  柳章为她盖好了被子,伸手摸向她后脑勺,裂缝已经愈合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摸起来会有些停顿感。估摸着还要半个月才能彻底好转。用头撞阵,以为自己铜头铁脑吗?柳章说了她几句,她撒娇混过去,不肯揭自己的短。
  她总要装得自己特别厉害。
  柳章调整了枕头的位置,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这么大的人,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没了师父该怎么办呢。柳章思绪纷乱,看着她不安分的睡姿。江落沉沉睡去,梦里面容似乎并不痛苦。他确定她无碍,坐了片刻,怕她醒来看见自己,便打算离开。
  柳章起身。楼下传来些许动静。木舟降落在楼顶,他们从阁楼直接进去的,并没有经过一楼。可能是蓝小荷在下面。柳章不以为意,也不想同蓝小荷打照面。
  他是来看江落的。江落没事,他就该走了。
  “你说什么,”蓝小荷惊道:“魈是大王放出来的?”
  只此一句,让柳章的身形遽然僵住。
  楼下有两人。一个是蓝小荷的声音,另一个也很熟悉。柳章凝神细听,是青禾。青禾压低了话音,避人耳目,悄悄道:“若不放出魈,长安岂能大乱。大王怎么趁机带众妖兽脱逃呢?”
  蓝小荷听了十分震动,才知道是这回事,道:“原来如此。”
  青禾提醒他:“此事无旁人知晓,你不要说出去。”
  蓝小荷心知干系重大,忙道:“我知道。”
  柳章闻言,神色晦暗。他转身走下阁楼,朝一楼说话来源的方向。二人听到脚步声,愣了愣。蓝小荷有种不详的预感,道:“大王醒了吗?”
  正待上楼探看,却刚好与下楼的对上。黑暗中现出了柳章的身形。他居高临下,睥睨二人。蓝小荷吓了一大跳,踏上台阶的步伐停在半空中。柳章往下走,他忙不迭往后退,像是猫见了虎,被气势所逼。他没想到柳章在这里,心里头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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