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皇帝道:“今儿个高兴。”
  皇后道:“臣妾也许久没见陛下如此开怀。”
  皇帝点点头,示意何内监继续斟酒。开心时候多饮两杯无妨。宴席上闲话家常,谈了点琐事,以及过世的长公主。俨然一家亲,无所不谈。皇帝兴头正好,想起前阵子定下遴选太子妃之事,问皇后办得怎么样。
  皇后笑道:“名单已有了,定在下月。臣妾
  倒是相中了一个妙人儿,人品相貌拔尖,就是不知道太后的意思。”
  皇帝道:“得让太后过目,她老人家最疼几个小辈,又喜欢热闹。”
  皇后办事老练,是个稳妥周全的性子,道:“到了日子,臣妾去请太后一同瞧瞧。”
  皇帝点点头,笑望着台下的太子,问道:“钟儿自己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太子低下头去,略微窘迫,道:“都凭父皇母后做主。”
  皇帝道:“父皇是问你自己。”
  太子温吞和善,极孝顺,就是没主见这点让皇帝很介怀。堂堂储君,若不能杀伐决断,岂不成了任人摆弄的傀儡。连选太子妃他都不敢发表意见,将来怎能坐得稳皇位。
  皇后瞥见皇帝的脸色,给太子递了个眼神。太子会意,知道自己应该报出个名字,让父皇看到自己的主见。可是他憋得面红耳赤,愣是说不出口。皇帝等了半天,太子干巴巴挤出句:“儿臣……儿臣……”儿臣了半天,没个下文。
  眼看皇帝陛下竖起眉毛,有训斥之意,他更慌了。
  傅溶见状,忙出面为太子救场,笑道:“大舅舅何必刨根问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是有人选,怎么说得出口。我这厚脸皮的都不好意思,遑论太子脸皮薄呢。”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是傅溶说得这样吗?”
  太子赶紧顺着台阶下来,抹了抹汗,忙道:“是。”
  皇帝看着软性的儿子,既无奈,又充满慈爱,也没有再为难他,道:“那你改日写个名字,呈上来,只给朕一个人看,如何?”
  “好,”太子如释重负,道:“儿臣明日呈上来。”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
  皇帝调侃了两句,气氛重归融洽,他又把话锋转向了傅溶,“你说得头头是道,是不是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有了心上人呐?”
  傅溶猝不及防,引火烧身,一脸懵。
  皇帝显得十分八卦,道:“你既脸皮厚,不妨说说看,是哪家姑娘。朕来为你们主婚。”
  傅溶结结巴巴道:“这这这……”
  他把目光投向太子,太子刚刚摆脱危机,爱莫能助,满脸写着无奈。他又转向了柳章,柳章专心吃菜头也不抬,谁让他打圆场引火烧身呢。傅溶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之中。幸好皇后心慈,解了围,笑道:“选妃之日,有诸多官家小姐。太后不光相看孙媳妇,也是要看看外孙媳妇的。陛下若得空,不妨一同瞧瞧?”
  皇帝道:“朕一去,你们都拘谨。朕就不去了。”
  皇后道:“那臣妾把画像送了来,让陛下过目。”
  皇帝嗯了一声,算应下。
  大家都以为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后文。谁知皇帝今天当月老当上了瘾,过问两个小辈,又见柳章在那专心吃菜,想起点陈年旧事。听说修道之人辟谷,并不怎么吃东西。柳章忽然这么专注吃席,显得十分反常。皇帝注视着他,若有所思,傅溶立即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皇帝开口点了柳章,闻道:“老九,今日这菜很合你胃口?”
  柳章迫不得已放下筷子,道:“回陛下的话,尚可。”
  皇帝道:“你至今未曾娶妻……”
  柳章当即道:“臣一心向道,绝无男女之意。”
  还是这句话,两年前抗旨拒婚时,他就是这么说的。为此事,拂了皇帝的面子。秦愫毕竟是杨玥的遗孤,指给柳章,并不算辱没他。可他不要,宁愿得罪太后。两年过去,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皇帝心知无法勉强,也不愿再为此事伤了兄弟情分。他要打光棍,就随他去吧。
  皇帝叹息道:“你既无意,便罢了。”
  柳章道:“谢陛下成全。”
  “你办好了换阵之事,朕一直想着,该赏你点什么。你把功劳都推给了玉清观,朕嘉奖他们,现在你该为求个恩典了吧。”
  “臣无所求,谢陛下隆恩。”
  “那岂不是让天下人议论朕刻薄寡恩?”皇帝想了想,道:“你一心修道,不喜外物奢华,功名利禄都在其次。听说你收了个女徒弟,上回宫宴朕见了,十分乖巧。太后也夸她是个伶俐孩子。朕便破格赐她郡主名号,封号永宁,算你的义女,传承楚王府一脉。你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柳章不娶妻生子,楚王府这一脉在宗亲上就断了。破格封他的徒弟为郡主,延续香火,可谓皇恩浩荡。皇后心下别有思量。太子笑望着柳章,发自内心为九皇叔高兴。傅溶心下紧张,生怕柳章再次抗旨。
  柳章默了片刻,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道:“此举不妥,臣不能领受,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眯起眼睛。何内监险些打翻茶盏。
  皇后也带着异样的眼神审视柳章。
  人人都说,楚王收徒后,孤僻性子有所改善。收过朝臣的礼,修缮过宅邸。似乎懂得了人情世故,行事有所收敛。可如今看来,他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陛下成全他不婚的心思,封他徒弟做郡主,他竟也不要。堪称轻狂无礼,不识好歹。
  皇帝压着心头的不快,问道:“为何不妥?”
  这话不好答,若是再以清修之人不慕荣华富贵为由,恐惹皇帝动怒。皇帝给的恩赐,他避之如虎豹,大不敬。太子和傅溶都为柳章捏了一把汗。柳章斟酌再三,道:“江落是妖身,才入我门下,虽苦心修行坚守正道,但封郡主事关重大,有待商榷。朝廷至今与妖魔划清界限,才杀麒麟,便封妖为郡主。前后相悖,恐惹天下人非议。”
  他说到点子上,顾全大局,并非从自身出发。
  皇帝顺着他的思路细细想来,也有道理。本想着小妖精封个小郡主,无伤大雅,更多的是图名头好听。却没想到更深一层。柳章的话倒是入木三分。如若封妖精做郡主,前头大肆褒奖捉妖师,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此言有理,”皇帝自顾自道:“朕再考虑考虑。”
  第92章 陷落人怎么能拒绝自己的心?
  “舅舅刚才吓了我一跳。”
  从崇明殿出来,坐上回楚王府的马车。傅溶心有余悸。
  他还以为柳章又要抗旨不尊。柳章抗一次,还抗二次,未免太过惊悚。幸好皇帝自己收回了成命,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舅舅,”傅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道:“你以后有事跟我打个商量,别那么突然。”
  “我的事不会拖累你。”柳章安之若素,习惯了。
  “说什么拖累不拖累,舅舅抗旨蹲大牢,我跪死在崇明殿外给你求情。”
  “瞧你那点出息。”柳章知道他为自己担心。
  封郡主不是什么大事,陛下随口一提,未必深思熟虑过。
  四两拨千斤推回去,皇帝想清楚,便不会坚持。
  这一点柳章心知肚明。
  “其实,”傅溶迟疑再三,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道:“长安这么多小妖,朝廷对小妖也不是都赶尽杀绝的。江落封郡主,也没什么吧。”他内心其实是抱有期待的。如果柳章接受皇帝的赏赐,让江落封郡主,将来说服太后……可能更加容易些。
  他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看到了往后十几步路。可柳章一口驳回,一切回到原点。他不得不承认内心的失落,从高处跌下来。有些指望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柳章道:“她不需要那些虚名浮利。”
  傅溶道:“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些世俗的东西作为支撑。”
  柳章注视着傅溶的眼睛,静静道:“你想说什么?”
  傅溶感觉自己被看穿了心思。
  他们二人相处点滴,柳章看在眼里。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任其发展,恐怕江河日下,越来越糟糕。柳章不得不重申当日的说法,敲打他:“傅溶,你和她不是一路人。这一点我在很久之前提醒过你,不要陷得太深。”
  傅溶下意识辩解道:“我没有……”
  柳章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傅溶顿时无地自容,十分羞愧。舅舅心有明镜,看得真真切切。他是不自知的。可感情的事,如何违背本心呢。傅溶心里头火烧火燎,像是过了一遍热炭。那种强烈的冲动几乎压垮自尊心,让他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舅舅,”傅溶屏住呼吸,艰涩道:“她在跟你修道,她在变好,不是吗?”
  “变好又如何?”柳章轻飘飘把话头抛回去,不以为意。
  “变好了,”傅溶每说一句话,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正如秦愫所说,他要为自己争一争。怎么能甘心就此退缩呢。他面对麒麟,从没有想过逃。唯独这件事,教人心绪如麻,肝肠寸断,傅溶直视柳章,道:“她和我们,便是一路人。我们相信她,所有人也都会接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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