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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裴玉忍不住伸手,想把那绺头发捋顺。
  此时段昀正好抬头,他悄悄收回手,错开视线环顾四周,佯装刚才一直在打量屋子。
  段昀恍若未觉,起身道:“药再放一会儿就该凉透了,先把药喝了好吗?”
  闻言裴玉眉头微蹙,看了眼搁放在床头几案上的瓷盅:“这是什么药?”
  “安神养身的药。你八字属阴易招邪祟,夜里时常做噩梦,前些日子又染过风寒,体虚疲乏,一来二去就得了心疾,失忆也是这个缘故。”
  段昀说话时不忘做事,将瓷盅里的药汤盛到碗里,端过来给裴玉喂药。
  “前日我带你去过医馆,大夫说要悉心温养,给你开了药,每日两顿。来,慢点喝。”
  心疾?
  难怪睡醒后胸口闷疼,心肺间隐隐有血气翻涌。
  裴玉直觉对方不会害他,便抬手接碗:“我自己来。我只是失忆了,并非变成了傻子,你不必替我穿衣穿鞋喂汤喂饭。”
  段昀:“我没把你当傻子,好,你自己来。”
  裴玉从他手中端过碗,嗅了嗅气味,直接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段昀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
  裴玉失忆后不仅没抵触他,也没惊慌不安,还愿意主动喝药,这已经超出了他最好的预想。
  裴玉把空碗放回案上,顺手拿起茶杯喝了水。
  期间他瞥见墙角的斗柜上反扣着一面铜镜,镜面朝墙,背面朝外,不合常理的摆放方式让人眼皮一跳。
  裴玉走过去,握住镜边正欲翻转,转念一想这样摆放或许有特殊用意,于是停住手,问:“为何反着摆镜子?”
  “这我倒是没想过。”
  段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裴玉惊得颤了一下,歪着头仰视他:“你走路怎么没动静,故意吓唬我?”
  “我哪会故意吓你。”段昀哼笑,“你夫君武艺高强,轻功一流,自然踏足无声。”
  裴玉扬起眉梢,促狭道:“轻功练得如此出神入化,莫非做过梁上君子?”
  “恰恰相反,你夫君是官非贼,乃是朝中位列三品的神勇将军。”段昀语气轻快,眉眼间沉凝的郁气近乎消散,“不过,非要较真,我确实当过两次梁上君子。”
  他话音一顿,眼神灼灼地盯着裴玉,意思不言而喻。
  裴玉松开铜镜,转身与他面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年初北疆战事大捷,战火一停,我就回到了京城。我们在洗尘宴上相遇,人多眼杂不便传情,你约我黄昏后私会,那夜我潜入你家赴约。”
  裴玉感觉不对劲,有点怀疑地问:“你以前在边疆打仗,怎么刚回京我们就……传情私会?即使一见钟情,我也不会如此孟浪吧?”
  段昀张口即来:“我们从小相识,曾经是同窗好友,在我从军离京之前,已经心生情愫。洗尘宴上是重逢而非初遇,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裴玉听得脸颊发烫,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了,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两个月前,我受命去岭南剿匪,出发前一晚找你辞别。那日恰逢你父亲寿辰,在家大摆宴席,月上枝头宾客还未散尽,我在黑灯瞎火的卧房里等到子时,你总算来了。”
  段昀说到这,张开手臂抱住裴玉。
  裴玉来不及反应,被他抱着转了一圈,接着轻盈落地,对上他狭长深幽的双眼。
  段昀低头,鼻尖蹭了蹭裴玉细挺的鼻梁,继续说:“当时你一进屋,我就这么抱住你。你又惊又喜,让门外的侍从都退下。等他们人一走,就怨我白日不来夜里来。”
  尽管裴玉前尘皆忘,但此刻他看着段昀含笑的面孔,却从心底冒出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
  他分不清是失忆带来的伤感,还是别的原因,一时只感到分外难过。
  “对不起,”裴玉垂下眼睫,“我都不记得了。”
  倘若他们真是一对爱侣,如今他将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对段昀而言就是极其残忍的事情。
  裴玉竭力压抑眼底浮起的热意,低声道:“我会尽力回想,你别伤心。”
  段昀气息一窒,注视着裴玉低垂的脸,喉咙像堵着滚烫黏糊的硬块,难以挤出话来。
  “……不要紧。”他喉结滚动,一句一句涩滞道,“我不伤心,我只想你养好身子,长命百岁。过去的事忘了也无妨,我们从头开始。”
  裴玉心里滋味不好受,压着情绪抽了口气。
  他撩起眼看段昀,对视的瞬间忽然踮脚,蜻蜓点水般吻了下段昀的侧脸,而后飞快转身,眼睛盯着铜镜背面精致的花鸟图纹,若无其事地岔回之前的话题。
  “夫君,你方才说没想过,难道这镜子不是你摆的?”
  因为背对段昀,他没看见段昀骤变的神情,以及隐约逸散的黑煞。
  那双黑瞳正逐渐透出深沉的暗红。
  仿佛蛰伏的凶兽舔到一滴馥郁甜美的蜜浆,蠢蠢欲动,恨不得从黑暗里爬出来,吮住那根粘蜜的手指。
  不能心急,不能吓到裴玉。
  要慢慢来。
  当下已经是最好的开端了,要循序渐进,不能急躁。
  段昀反复告诫自己,空虚的手掌一点一点收拢,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迟迟没得到回应,裴玉唤他:“夫君,夫君?”
  “听你喊夫君还不太习惯。我们之间没有凡俗礼节,段昀、溯光、段将军,你尽可随意称呼。”
  裴玉:“……”
  看来段昀先前自称“你夫君”,的确是故意挑逗他,他失忆前压根不喊段昀“夫君”。
  “我也不清楚镜子何时摆成了这样。”
  段昀站在裴玉斜后侧,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铜镜:“其实我们成亲还不足半月,两个男子无须梳妆打扮,一直没用过镜子,若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房里还有镜子。”
  这副铜镜明显搁置已久,背面精巧的花纹间藏着绿色铜锈,在晦暗光线下透着阴翳的色泽。
  裴玉盯着斑驳的绿锈,一种诡异的感觉蔓延至心头。
  这时似有黏稠的风吹在后颈,他不经意间转眸,瞥见若隐若现的黑雾从侧后方飘了过来。
  下一刻段昀伸手去翻铜镜,裴玉想都没想,抬手猛地按住镜子背面。
  砰!
  裴玉一使劲,段昀便收了手,任由铜镜倒扣在斗柜上。他见裴玉面色微凝,忙问:“怎么了?你不想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想。”裴玉垂着眼帘,镇定道,“只是你在场,我有些难为情。”
  段昀哑然失笑:“照镜子又不是裸身沐浴,有什么难为情?脸皮这么薄啊。”
  “少废话,你快出去,不准偷看。”裴玉顿了顿,找个理由支开他,“家中有饭吗?我饿了,你去做些饭菜。”
  “好好好,我出去,饭菜一直在厨房温着,我吩咐人端到饭厅。”
  裴玉偏头往后瞟了一眼,见段昀已经转过身,正往门口走去。
  他立刻竖起铜镜,仓促间镜边撞到柜角,咚的一声重响仿佛砸在人心脏上。
  段昀脚步一停,背对着他:“没事吧?我没偷看,你别慌。”
  裴玉咬着牙,缓缓挪动铜镜。
  镜面照出半张俊秀的脸,不远处的屏风也映入镜中,而停在屏风旁边的背影却照不出丝毫痕迹。
  异常冰凉的肌肤,若有若无的黑雾,镜子照不出来的身影……
  段昀竟是非人之物。
  “我没事。”裴玉嗓音发紧。
  他将铜镜平放在斗柜上,屏息凝神,心想若是段昀发觉我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意欲翻脸,那我就……就见机行事,大不了一死。
  身后一片死寂,许久没有动静。
  裴玉等待片刻,最终忍不住转头看去。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立在门口,悄无声息,直勾勾地望着他。
  第12章
  黑压压的身影挨着门槛站在门口,浸在昏暗里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一对乌沉的眼珠眨都不眨,仿若死水深潭。
  裴玉与其目光相接的须臾间,心跳猝然变快。
  “……你为何还在这里?”
  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些怪异,故作平静的神情恐怕也十分拙劣。
  “你不是答应我不偷看吗?”
  对方既不说话,也不进来,目光一直紧盯着他。
  裴玉心悸得厉害,手脚不听使唤,转身往门口走的时候踉跄了一步。他整个人头重脚轻往前倒,此时一双手臂突然托住他上半身,一把将他捞回来。
  等他站稳缓过神,却见黑衣劲装的青年仍站在门槛外,仿佛从未动过半步。
  是鬼——段昀确确实实是鬼。
  裴玉想起那句“易招邪祟”,怀疑段昀先前便在暗示,是他招惹了他。
  按理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对恶鬼而言无异于刀下肉,要害他不费吹灰之力,何必虚与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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