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新娘 第67节
我迫切地想要回答他。
可我怎么都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于是,宋珸扔下了怀中的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不要。
不要离开我。
我不顾浑身上下钻心入肺的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试图追上他。
脑浆掺杂着鲜血从破裂的头顶缓缓流淌下来,扭曲成畸形的双腿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身体,还好有长长的婚纱裙摆遮着,不会被宋珸看见我残缺的样子,每往前走一步,身上断掉的骨头都会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宋珸的背影近在咫尺,我抬起血肉外翻的胳膊,想抓住他,牵起他,裙摆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
我低下头,看见了抱着编织娃娃的王小狗。
只不过,他没有头。
断裂的脖颈处正不断渗着血,四肢的肉皆被削去,露出还没发育完全的骨头。
灰扑扑的编织娃娃张开嘴,代替王小狗发出委屈的啼哭。
“妈妈,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妈妈,你好狠的心啊。”
“妈妈,抱抱。”
小小的身体试图往我腿上爬,我下意识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
“为什么,妈妈?”他啜泣着,“为什么?”
因为你是时遇的孩子。
因为你摧毁了我人生中最后的希望。
因为我没有一秒钟期待过你的出生。
因为我憎恨那个怀上时遇孩子的自己。
“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稚嫩的童声带着哀怨,“我那么信赖你,依恋你,那么渴望你的关爱和怀抱,结果你杀掉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妈妈,你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他又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我条件反射地踢开了他。
犹豫?
我为什么要犹豫?
所谓的阎王,老天,神明,让我沦落至此的时候,他们犹豫了吗?
那具没有头的躯体踉跄着跌倒在地,哀怨的哭声渐渐变成凄厉的笑。
我想离开,却动不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压制住,分开了我的双腿。
周遭的环境不断变化,最后定格在了一间产房里。
我正穿着病号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王小狗一边发出刺耳的哀嚎,一边缓缓爬向我的两腿之间。
“既然妈妈从一开始就不想生下我,那我就回到你肚子里好了。”
他打算钻入我的阴道。
小畜生。
我咬紧牙关,动用全身的力气摆脱束缚,一脚踹开他,跳下手术台,果断跑出了产房。
走廊两边爬满了无数编织娃娃,每一只都在对着我哀泣哭嚎,我没有一刻停歇,拼了命地往前方奔跑。
可无论我怎么跑,都找不到出口。
漆黑幽长的走廊,根本没有尽头。
最终,我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地,慢慢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王小狗并没有追上来。
然而,没等我松一口气,便听见自己肚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妈妈,怎么不继续跑了?”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小腹不知何时隆了起来。
那圆圆的形状,就像是,一颗人头。
掀开衣服,我的肚皮上正印着一张熟悉的,孩童的脸。
眼睛像时遇,鼻子像我。
突然间,我很想笑。
无力,颓丧,自嘲地笑。
宝宝,如果你真的爱妈妈,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消失呢?
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我是如何怀上你,又是如何生下你。
滔天的恶心,与滔天的恨,每分每秒都在侵蚀我。
即便死了,也要爬到地狱里吵我,闹我,缠着我。
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妈妈的爱而已。
我知道,你有多么委屈,多么无辜。
妈妈知道的。
我将掌心贴上隆起的小腹,温柔地抚摸了片刻,然后屈起手指,以指甲为刃,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肚皮。
疼痛让我抑制不住地尖叫,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止。
撕开肚皮,撕开子宫,掏出那颗小小的人头,捧在手心,与他对视。
宝宝,妈妈知道你有多难过。
可是,对不起,任何与时遇有关的东西,我都必须销毁,清除。
包括我自己。
我垂下手臂,扔掉了那颗人头。
人头滚了一圈又一圈,慢慢远离了我的视线。
这一次,他终于对我死心了。
那些喜欢我、在乎我的人,最终,一定会对我死心。
无所谓。
敞开的小腹里空落落的,我将掉出来的肉块和脏器一一塞回去,可还是很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走几步又倒了下去。
跌倒在地时,我手上似乎摸到了一团黏腻的软肉。
抬眼望过去,面前是一张被捅了无数个血洞的脸。
他倚靠在冰柜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布满腐肉与蛆虫。
冰柜?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公寓404室。
这是我第一次重生后,杀了时遇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客厅拖到厨房的冰柜旁。
然后,我坐下来,凝望着窗外的夜空,告诉身旁的尸体,自己有多么恨他。
原来,距离那一世,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
纵然时遇现在已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我还是不想与他同处一室。
起身走向玄关,我试图开门离开这间屋子,可门把手却纹丝不动。
明明没有上锁,但无论怎么拉拽踢踹,都撼动不了这扇门一丝一毫。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我透过猫眼朝外望去,看见了宋珸。
他正紧紧抱着逃出庄园的妻女,压下眼底的哀痛,柔声安抚她们。
叶琼芳在哭:“她杀了所有人,老公,她杀了所有人。”
宋欢叶也在哭:“爸爸,姐姐是世上最可怕的恶魔!”
宋珸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宋星玓这个侄女。”
他在恨我。
他讨厌我了。
他将宋星玓这个名字,从宋家彻底抹去。
再也不提,再也不念。
再也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直到,很多年后,岁月流逝,爱恨皆被稀释,鬓角发白的宋珸来到我墓前,掌心抚上我的墓碑,轻声问:“星星,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幸福?
微风吹起宋珸的白发,再也没人能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