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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仵作点头:“是啊,那如此看来,也未见得是什么异常之处。”
  祁襄摸着那几匹织毯,又展开端详了一阵,低头凑上去仔细闻了闻,忽然道:“不对,还是异常。”
  面对林策和仵作投来的目光,她淡淡一笑,道:“这样的西域织毯,先前皇上也赏赐过殿下几十匹,这种毯子由牦牛毛、桑蚕丝与纯银丝线交织而成,又用回鹘特有的陀迦兰花汁浸泡过,说是能百年不腐不蠹。”
  “当时宫里的人来送赏赐之时,还特意说过,这毯子有一股陀迦兰的幽香,最是名贵不俗。你们且看那水上的浮油,量着实不小,这么好的毯子,本就
  不腐不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涂上桐油,反倒破坏了它本来的香味?”
  林策沉吟:“你确定这是一样的织毯?”
  “好东西我从来不会看走眼,不过林大人要是不放心,找人去查查便知道了。”
  林策锁着眉头,思索片刻道:“也许是送礼的并不知这西域毯子的好处,怕其招了蠹虫,才涂抹了桐油……”
  他抓过一块织毯用力一掸,米粒大小的虫卵与黄豆大小的虫蛹从里头掉落下来。他想说什么,祁襄却抢在了他前头:“林大人,我打听了一下,这虫子,不只西域有,陇北的石窟中也有。”
  他将衣袖上沾到的虫卵掸到地上:“你也觉得,这桐油与银翅虫有关?”
  她笑了笑:“有没有关系,总得去查一查才知道。”
  拖了一日,他们还是将龚知府下了葬,丧礼后,祁襄和林策挑了两匹快马直奔陇北瓜州石窟。
  只花了半日便抵达了瓜州城,两人在前往石窟路上的一间酒肆暂歇,祁襄早已饥肠辘辘,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刚端上来就被她风卷残云扫了个精光。
  她一抹嘴,两瓣唇上还留着羊汤的油光,显得比平日更加晶莹饱满,林策饮下一口茶,从怀中摸出一条丝帕来,放在桌上,佯装镇定地说:“这汤好生油腻,你将嘴擦一擦吧。”
  祁襄拿起丝帕,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啊,粗人一个。”
  林策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碗里的东西,半天才又道:“所以,皇上赏给怀王殿下的东西,最后都到你手里了?”
  祁襄没听明白他到底在问什么,有些困惑:“你说那些西域来的毯子吗?殿下不喜欢花纹繁琐的织物,我看锁进库房实在浪费,就挑了几条。”
  “那他喜欢的东西呢?就不给你了?”
  祁襄耸耸肩:“没见过他喜欢什么东西,他这样的人什么没见过,许是俗世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吧。”
  林策面色肃然,不知是在与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是啊,能入得了他眼的,自然不是俗世里有的。”
  几乎同时,他们谈论的那位怀王殿下,正在已被叛军占领的延州府清榆县郊的大齐军营内,啃着一块冷硬到难以下咽的黍面饼。
  他处理完晋阳的事,不久便投了军,拿着许年替他办妥的路引,以“崔玄”这个名字投入大同总兵罗庆元麾下,当了一名普通的士兵。
  恰逢延州大乱,当地卫所剿匪不力,失了清榆,皇帝震怒,命罗庆元率驻兵前往平叛。这一日萧允墨所在的千户营在县城东北角巡防时,与张治诚的心腹大将王弥的一队人马狭路相逢。
  对方兵力足有五倍之众,将士们奋力拼杀,才勉强冲出重围。萧允墨神勇异常,于绝境之中破尘而出,从王弥刀下救了千户邱勇一命。现下他们回了大营,他浑身沾满尘土,一边皱眉掸着衣服上的灰,一边吃着那块寡淡的黍面饼。
  “你这小子,这般爱干净,跟个娘儿们似的。”说话的叫程季,和他一个小旗的兵,正站在几步开外,粗犷的脸上挂着嘲讽。
  萧允墨狠狠瞪了他一眼,身上还残留着方才在阵上的杀气,程季受了震慑,不自觉后退了两步,赔了个笑脸道:“诶呦,开个玩笑嘛,你可发达了,千户大人要见你。”
  “知道了。”他起身绕过他,往军营正中的大帐走去。
  邱千户肩膀中了刀,军医正替他包扎,见萧允墨站在门口,他朗声一呼:“你且进来!”
  他揖了揖,走到他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
  “崔玄。”
  邱勇打量了他一番,道:“从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萧允墨答:“半月前才参的军。”
  “哦?看你年纪也不小,从前做什么的?”
  “在家读书,可惜考不取功名,想着还不如投笔从戎、报效大齐。”
  邱勇笑道:“有志气,还读过书,便来我身边当个亲兵吧。”
  “谢千户大人赏识。”他又低头一揖,邱勇一挥手,他便退了出来。
  他回到自己住的营帐,日头西斜,砖色的夕阳照进幽暗的帐子,只余一线微光,他坐在床板之上,摘下腰间绑的一根绳扣,繁复的绳结下缀着一丛松软的穗子。
  这是从回鹘巫女那里求来的平安扣,祁襄也有一个,但他想她一定早就将那东西扔了吧。修长的指尖反复摩挲着手中的物什,直到耳边响起一人的话语。
  “崔兄弟这是……想家中的娘子了?”
  他一抬头,还是那个程季,不过他这会儿倒丝毫没恼,淡淡反问道:“怎么?不行?”
  程季一听来了兴致,在旁边床铺一坐,又问道:“崔兄弟的娘子定然很漂亮吧?”
  “嗯,漂亮。”
  程季叹了口气:“那你舍得将她一人留在家中?咱们出来打仗,九死一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妻儿父母了。”
  萧允墨沉默片刻,又说:“我爹娘都不在了,孩儿……也没了。”
  程季吸了一口气,满脸同情:“诶呦,不好意思啊……没事,孩子嘛……你回去以后同你娘子再生几个就是了。”
  萧允墨无言,将平安扣绑回原处,从床头翻出一本兵法读了起来。
  祁襄与林策出了关后一路向西,抵达瓜州石窟之时,黑压压的云自天际奔腾而来,一时分不清是日夜交叠,还是风雨欲来。
  豆大的雨滴打在地面,砸出点点细坑,祁襄扬鞭策马,冲入石窟之中,林策跟在后头,两人总算躲过一场大雨。
  他们站在石窟入口,狂风卷着水与沙,遮蔽了视线,细密的水汽打湿他们的脸和发梢。祁襄望着迷朦的雨雾,松了口气:“还好,只差一点。”
  林策颇有几分无奈:“恐怕今夜只能在这石窟中暂避了。”
  祁襄却兴味盎然,转身往石窟内走,嗓音打在高耸的岩壁之上,激荡出空灵的回响:“无妨,听说这石窟之内藏有数千座佛像,光是走完这洞穴,恐怕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他们穿行于一间间石室,有的是与入口处相同的庞大厅堂,有的则是狭窄逼仄的小龛室,四周岩壁之上或是雕塑、或是彩绘,皆是西天诸佛,高坐莲台,有的双目微闭、面容慈悲,有的横眉怒目、法相威严,他们被五彩祥云与飞天神女簇拥其中,凡人立于地面,仿佛有千百双眼睛自头顶凝视下来。
  祁襄将火折子举过头顶,啧啧称道:“荒漠之中,竟有如此洞天福地。”
  林策的话里却有几分冷肃:“这石窟建造之时,恰逢天下纷乱之际,中原分裂割据,关外蛮族肆虐,百姓民不聊生。诸国王侯笃信佛法,以为建此佛窟便可平天下之乱,祈万世昌盛,到头来,还不是王朝更迭、江山易主。纵是供了万千神佛,将人命视如草芥,照样无用。”
  祁襄会心一笑:“林大人果然还是老样子,对神佛之事,一概不信。”
  林策不以为然:“我并非不信神佛,若真不信,又怎会至今守着那三十不娶的戒律?只是我深知神佛再灵验,仍需事在人为的道理罢了。”
  “原来你真是为了避谶,我还当你只是……”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收了声,捕捉到洞穴深处飘来的细微响动,她摸出了腰间的折扇,朝林策使了个眼色。
  第90章 【玖拾】自在天这一瞬,他体会到了,……
  石室一角传来隐约的沙沙声,一片光亮从暗处闪出,群飞的虫子盘旋在头顶,扑动半透明的银色翅膀。
  两人屏息凝神,从衣服中摸出事先准备好的艾草条。然而那些虫子似乎并未发现他们,只是贴着洞顶飞旋。他们在原地站定,只见那串银翅虫绕着石室飞了一圈,抵达通往外头的入口处,仿佛碰见一块无形的壁似的,颤动银色的薄翅,纷纷掉头飞了回去。
  看着虫子返回来时的甬。道,祁襄小声说:“它们为什么不往外头飞?”
  林策想了想道:“兴许是因为……外边太冷?”
  祁襄缓步往方才进到这间石室的通道处退,退到外头,果真感觉到些许凉意。
  “有道理……咱们一路进来,确实是越来越暖和。”她挥了挥手里的艾条,“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那些虫子从哪儿来的?”
  林策颔首,两人跟着那群虫子进了漆黑的甬。道。虫子始终贴着洞顶飞行,直到一间极致狭窄的洞窟内,突然直冲下去,往一尊佛像身后飞去,骤然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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