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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他们替龚大人洗净身子,休整遗容,穿上寿衣,预订的棺材也刚好送到,三人将他抬了进去,总算给了他一点体面。
  从殓房出来,林策还在院里等着,祁襄朝他招了招手:“林大人要是没公务,咱们喝酒去?”
  何田急着同张瑶独处,在一旁抢着说:“姑娘,我们……先回客栈了。”
  祁襄笑着看了看他,道:“去吧去吧,我今晚与林大人有要事相商,不会回去太早。”
  对着祁襄耐人寻味的目光,张瑶罕见地红了脸,嘟囔了一句:“阿襄,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人真的很,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
  祁襄与林策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开门迎客的酒楼,里头客人寥寥无几,他们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叫了两壶酒并几道小菜,边饮边聊起来。
  林策率先开了口,实则是回答祁襄在殓房内问的问题:“那银翅虫卵是藏在下级官员和各地豪绅向他行贿的物品中的,有一批来自西域的织毯,就在那里头藏着。”
  “这么说,龚大人贪赃枉法,却遭了报应咯?”
  林策沉默片刻,又道:“这个案子的奇特之处就在于此,据他手下官员和本地百姓所说,龚茂是本朝难得的清官。”
  祁襄失笑:“本朝难得?呵,林大人倒是敢说!”
  “有何不敢?事实如此!”林策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林大人这样的出身,自然是从不用为生计犯愁,官场贪墨成风,逐级上贡,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许多底层官员,亦是身不由己啊。”
  林策不悦道:“祁姑娘的意思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祁襄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林大人莫生气,我没这意思……你倒是细说说,那这龚大人,到底是不是贪官?”
  林策神情缓和了些许,道:“他家中乍一看很是清贫,却在地窖中发现了大量财物珍宝,那十数匹西域织毯应是新得的,因此还暂存在他府衙的内署卧房之内。”
  “那救济粮掺假之事,多半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咯?”
  “人人都道是他在救济粮中做了手脚,为一己私利置百姓于不顾,才会遭了天谴,落得这样惨死的下场。”
  “事实也是如此吗?”
  林策一筹莫展:“经手过救济粮的府衙差役皆说未发现粮食有异样之处,还说运往各县之前,龚知府曾亲自检查过那些粮食,也许就是那时做的手脚,可如今我们也并未发现什么证据。”
  祁襄默默干下一杯酒,似是在思考,一时无话。
  林策却忽然转了话题:“我听说怀王殿下病了?”
  祁襄望着窗外道:“殿下常年病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你怎的没在他身边照顾?听太后娘娘说,殿下这次病得严重,已然卧床不起,可是真的?”
  祁襄面色微沉,话里还带着一丝怨怼:“是真的,但他不需要我照顾,如今也不肯见我了。”
  林策先是一愣,又试探着问:“你与殿下这是……闹了别扭?”
  祁襄烦躁地抓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没有,林大人这么关心怀王殿下,大可自己去蓟州看望他,何必问我?”
  听她这么说,林策也只好不再问下去,佯装理了理衣角,又问:“你在府衙时对何田说有要事与我相商……是什么事?”
  “哦……”祁襄脸上的僵硬柔和了些许,“就是缉事司的事,说起这个,我还没好好谢谢林大
  人替我去重查李定之那个案子。”
  “谢……倒是不用,查案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只不过……”他有些犹豫,还是问了出来,“你叫我再查这件事,是与那个花间公子有关吧?”
  “嗯。”
  “我有一事不明,这花间公子与祁襄姑娘是什么交情,值得你如此帮他?”
  祁襄微微一笑道:“好友知己,互相帮忙。”
  林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迟疑再三,说道:“可他并不是朝廷能够容得了的人,姑娘还是要与他保持距离,以免受了牵连。”
  祁襄望向他,眼神犀利:“那林大人呢?你也认为他这样的人是个祸害?”
  林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此人的确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但他的才能,应当为朝廷所用,而不是总躲在暗处,成了朝廷的隐患。”
  “你们那个朝廷,哪是想进就能进的?”
  林策被噎得无言以对,嘟囔道:“总之……你莫和他走太近,我打听过了,捉拿花间公子的命令,是荣桓亲自下达的。”
  祁襄托着腮,歪头看他,已然有了几分醉意:“怎的好端端地招惹了荣督公,还真是……麻烦呢……”
  林策瞥见她红润的脸颊,猛灌了自己一口酒:“我不想祁姑娘因他惹上麻烦,所以花间公子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妙。”
  祁襄捏着酒杯又来与他一碰:“多谢林大人提醒,我会多多注意的。”
  林策把住她的酒杯,劝道:“别喝了,该醉了。”
  “我住在枫林客栈,你将我送回去,何田他们自会照应。”她将酒杯夺过去,酒液由两片莹润的唇灌入口中,他看见她平整的颈部轻轻翕动,只觉得自己也快醉了。
  午后在殓房门口见到她的身影缓缓步入,他连呼吸都凝滞了,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明白了“思念”的滋味。
  祁襄喝了一杯又一杯,终究醉得不省人事,趴倒在桌上。
  林策轻叹一声,将她扶起,她身上浓郁的酒香混着花露的香气扑面入怀,乱了他的心神,揽在她腰间的手颤了颤,只听见她埋在他肩头的嗓音含混低沉:“枫林……客栈……有劳大人……”
  上了马车,祁襄一骨碌翻到角落,靠在车厢壁上睡着了。马车起行,颠簸中她的脑袋左摇右晃,时不时磕在厢壁之上,林策心内极不自在,纠结了一阵,终是将她揽进怀中,让她靠在肩头安睡。
  她的发丝触到他脖间,酥酥痒痒,他鬼使神差将掌心覆在她的手上,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话音低到仅有自己能听见:“祁襄……分别多时,你可曾也……想过我?”
  转至天明,祁襄还未从宿醉中全醒,何田就带来了坏消息:两名寻花阁的兄弟在出城时被刑部的人逮捕,说是与龚知府命案有关。
  “我昨夜才将你的信给他们去广招天下义士来捐粮,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这林侍郎到底闹哪出啊!”
  祁襄一时间有些恍惚,明明昨夜还在和林策开怀畅饮,转头他竟然就抓了自己手下人……但静下心来一想,却也怪不得人家——林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叹了口气,揉着生疼的太阳穴对何田说:“别急,我一会儿去打探打探消息。”
  第87章 【捌拾柒】迷魂局清朗的嗓音悬在头顶……
  祁襄拖着还未醒透的身子来到府衙,表面上来给知府大人做出殡前的最后准备,实际是来打听那两名被抓的寻花阁探子的下落。
  在府衙正堂见着林策,他倒是精神矍铄,跟她打招呼时,一贯严肃的脸上甚至还闪现了笑意。
  “祁姑娘早。”
  “林大人才早,这就开始办公务了?”
  “叛军势头猛烈,上头急着命我查清救济粮的问题,自然不敢怠惰。”
  “有什么眉目了么?”她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林策面色如常,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小九九:“抓了两名嫌犯,据龚知府遇害那晚当值的衙差所说,曾在府衙附近看到过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昨晚抓到了那两人,正预备逃出城去,而且……”
  他看了祁襄一眼,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将后面的话告诉她。
  “而且……?”
  “而且,此二人身上还携带着花间公子的书信,他们是寻花阁的人。”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脸上,试图捕捉她面上细微的表情。
  “不是确认了龚大人是被受贿所得的织毯中孵化的银翅虫毒死的么?怎么又与这两名嫌犯有关系了?”
  “究竟是龚茂自己所收的赃物,还是有人将带着虫卵的织毯放进他的房中,目前还不好下定论。毕竟,如今连谁向他行贿都未可知,更不知道所贿之物是哪些了。”
  祁襄眼神骤然犀利:“可是‘鬼鬼祟祟’也不是什么抓人的铁证吧,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寻花阁的人,林大人就要严加查问吗?”
  林策面色平静如水:“近来府中各县出现了不少寻花阁的人,已然惊动了上头,自然要细细查问。”
  “寻花阁广集天下义士为灾民送粮之事,林大人莫非全然不知?”
  “有所耳闻,可是祁姑娘……”他面色一沉,“若是有人自导自演,先是制造了粮食掺假的危机,又向百姓施粮邀买人心,岂不是——其心可诛?”
  “呵!”祁襄冷笑出声,“如今刑部办案,倒要靠这说故事编话本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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