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祁襄低声重复:“寻花……阁主?”
她警惕地看了看师徒二人,问:“请问寻花阁……是干什么的?不是什么……风月之地吧……”
洛虚尘哈哈一笑:“小姑娘,咱们这儿深处群山腹地,只有我这老头子,和这小子二人,恐怕连只母蚊子都不见,何来的风月啊!”
慕云也笑了:“寻花阁做的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替人办办白事,顺便在江湖上,传递些消息。”
祁襄思索了半天,没听明白:“办白事……和传递消息……有什么关联?”
洛虚尘道:“上到达官显贵,小到平民百姓,谁家不办白事?白事之上,最能显出谁家与谁家交好、谁家与谁家熟络,人情冷暖、真情假意,只要留心,皆可洞见。”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慕云的肩膀道:“等小姑娘
身子好了,便送她下山去吧。”
半月后某日,祁襄站在洛虚尘的竹屋门口,探头朝里头张望。
老头儿正在闭目养神,面前的茶炉噗噗冒着热气。
“小姑娘,可是来跟老头子告别的?”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眼睛却未睁开。
祁襄忽然拜下身去:“祁襄已是无家可归之人,还请先生,垂怜收留,我干活儿利索,您就留我在山庄之中当个粗使杂役也成。”
洛虚尘悠悠道:“寻花山庄平日里就我一人,何需杂役?”
“那先生可否收我为徒?”
洛虚尘睨了睨她,摸着胡须道:“想当我徒弟?那得看你有无慧根。”
“慕云公子告诉过我,先生精通阴阳之术,他借我一本《道德经》,一本《周易》,并一本《葬书》,我都已读完了。”
“哦?”老头儿来了兴致,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你过来。”
他让祁襄在小案对面坐下,手指沾了沾杯中茶水,在檀木桌上横竖画了几道。
祁襄看了看那图案,淡定道:“天雷无妄,顺势则无虞。”
洛虚尘点点头,复沾茶水,在一旁又写了一卦。
祁襄仔细一瞧,又道:“地火明夷,前途不明,心定则路宁。”
洛虚尘面露微笑:“既然天意如此,我便顺势而为,你也定下心来,留在山中吧。”
祁襄连忙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寻花山庄的日子平静如水,师父那些白事生意都在山下,没生意的日子,便只有她和老头子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洛虚尘对祁襄的教导也算无所保留,阴阳道术、经史谋略、武学兵器,无不倾囊相授。
慕云虽是她的师兄,却时常不在山上,祁襄只听师父说过他在京城长住,却也不知是什么底细。
这日慕云又上山来,照常给她从京城带了手信,她打开布包一看,神情些失望:“师兄送我这些胭脂水粉,我也用不上,还不如带些好吃的。”
他笑着从背后又拿出一个兜子来:“还能忘了给你带吃的?”
“诶呦,我就知道师兄疼我!”她开心地打开兜子查看,枣泥酥、杏仁酥、绿豆饼……都是她喜欢的果子。
她嘴里吃着点心,随口问道:“师兄,你究竟在京城做什么买卖的?总不见人。”
慕云的神色有些许犹疑,愣了半晌才道:“其实也没在忙什么,总是家人在那边,虽然并不亲厚,却也不能离家太久。”
祁襄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也是,想必师兄是大户人家出身,世家大族之中,没人是自由的。”
慕云笑了笑:“是啊,不如你,阿襄现在是自由的了。”
祁襄翻了个白眼:“师兄揶揄我!”
“没有,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这天夜里,祁襄照常提着烧好的热水送到洛虚尘门前,正要敲门,听见里头师徒俩正秉烛夜谈。她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细细聆听起来。
慕云:“师父,又近中秋重阳,宫中宴饮颇多,这两月徒儿恐怕脱不开身。”
洛虚尘:“无妨,有事我遣阿襄去便是,她这孩子,机灵劲儿比你一点不差。”
慕云:“那是自然,阿襄比我天资高多了。”
洛虚尘:“殿下何时这般谦虚了?”
慕云:“师父……说了多少次了,莫这样唤我,这里没有什么殿下。”
“啪嗒”,祁襄手中舀水的木勺掉到地上,“殿下”两个字无比刺耳,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
“谁!”门内传来洛虚尘的呼声。
“师父……是我……热水打来了。”
门被打开,慕云一脸慌张:“阿襄……”
七月的炎夏夜,她只觉得遍体生寒,声音微颤:“我……我先回去了……”
她转头就跑,只想离那两个令她感到痛苦的字眼越远越好。慕云的脚步紧跟在身后,他唤她的名字,她却宛若全然听不见。一直跑入山林,祁襄才在一棵杉树前停下。
她扶着树干,用力喘着气,回过头,一双圆圆杏眼写满了诘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慕云叹了口气,半天才说:“我的大名,叫萧敬虞。”
深栗色的瞳仁骤然翕张:“敬……虞……你是……十三王爷?”
萧敬虞双目微垂:“是。”
祁襄审视他的面容,又问:“殿下,是不是早知道我是谁?”
萧敬虞避开她的目光,望向树林深处:“我确实在宫中见过你,你是怀王世子的伴读,但那日在晋阳碰见你,真的只是巧合。”
祁襄听说过这位十三王爷,他是先帝幼子,生母出身卑微,当今圣上登基之时他还不过是个七岁孩童,被兄长交由太妃们养在宫中,却并不受重视,待遇甚至不如萧允墨等一众世子。他说他见过她,她却对他毫无印象。
“所以你就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不知道你和怀王世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猜……你可能不大待见皇室的人。”
祁襄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我的确不待见。”
萧敬虞小心翼翼上前一步,语气诚恳:“你不必当我是萧家的人,我只是你的慕云师兄,什么都没变。”
祁襄长长吐出一口气:“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祁襄终身不敢忘怀,只是我被无辜卷入皇室斗争,险些丢了性命,还望师兄体谅。”
她绕过他身边,往回走去,这日天上无月,只有几点星辰的微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之上。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许久才又开了口:“我是最没资格争,也根本不想去争的,所以,阿襄,你大可以放心,我与你介怀的那些人和事,并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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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回忆还历历在目,然而如今,却是祁襄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明明说不想与萧氏一族再扯上关系,近来办的每件事,却无不关乎朝廷、关乎皇家。这一夜,她与她的慕云师兄,在蓟州第一高楼之巅,静待那位王爷到来……
第62章 【陆拾贰】巧双簧她咯咯直笑:“不想……
夜幕渐深,炉上的水沸了几回。楼下奏起欢快的舞乐,街上的灯火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忽而耳边掠过一阵微风,屋内烛火骤然全熄。祁襄和萧敬虞戴上一早准备的纱面斗笠,起身往门的方向看去。
门“支呀”开了一条缝,面前一道黑影形如鬼魅,玄色衣衫衬得此人面色更加白皙,仿佛月光染就。他手中的剑出得奇快,祁襄和萧敬虞皆未亮兵刃,只是在他身侧游走躲避。
“为何还不拔剑!”那人冷峻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气恼。
两人都没出声,只是与他周旋。来人愈加烦躁,手上动作也快了起来,他一剑横在萧敬虞身前,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朝祁襄刺来,她翻转手腕,指尖贴着他的手背掠过,欲夺他手里的刀,他飞快收臂,另一只手已然扬起,作势要朝她出剑。
然而他手在半空一停,又调转身姿往萧敬虞处挥剑,注意力都被祁襄吸引去的肃王殿下没来得及躲避,斗笠被一剑挑到地上。
沉默——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萧允墨望着眼前的人,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皇……叔……?你就是……花间公子?”
萧敬虞淡定地从怀中掏出火折,在雅间里缓步走了一圈,点燃了各处烛台上的蜡烛。房间内悠悠恢复光明,他的声音也如烛火般温和。
“不是我,真正的花间公子,是她。”
贴着他话音的韵律,祁襄缓缓摘下斗笠,现出自己白纱下的面容。
“襄……”萧允墨
仿佛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逃避现实般地看向门的方向,对外头喊了一声:“你们都退下吧,今夜无事了。”
片刻后,三人围着茶炉而坐,萧允墨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死死盯着祁襄,半天才发作起来。
“祁时安,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萧敬虞替他们斟茶,平静地说:“阿襄的确是想帮你,你别这么大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