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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门锁冰凉,只是按了个指纹,陶迹就感觉寒意从指尖传遍了全身。
  庆宁市的冬天没有集中供暖,家里也冷得不行。打开空调,陶迹搓了搓手,翻找着药箱,半天才找出解酒药。
  何流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热水,眼睛却没离开过面前的人。
  “过两天我去问问看怎么装暖气。”他说,“刚刚在车上,你的手很凉。”
  陶迹不动声色地合上药箱:“都十二月底了,现在装也来不及啊,明年再说。”说着他把药递给何流,“吃了药就去洗澡吧。”
  “你的退烧药呢?吃了吗?”何流问。
  “马上就吃。”陶迹背对着他说,“先别管我了,你喝了那么多酒,赶紧收拾收拾睡觉去。”
  何流轻“嗯”了声,又问:“之后还要去同海市出差吗?”
  “不去了。”陶迹轻轻摇头,走到卫生间,“我把热水器打开了,你抓紧……”
  “陶迹。”
  陶迹转头,面带疑问地看他。
  “你最近心情不太好。”何流说。
  不是询问,语气非常肯定。
  “哪有。”陶迹笑笑,“快把药吃了,待会儿水凉了我可不给你倒。”
  何流又看了他几秒,没再追问,一仰头把药吃了。
  洗完澡后,何流安静许多,大抵喝了酒头晕,他很快关了灯上床。
  陶迹如往常一般窝在他身边,明明是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可他睡得并不踏实。
  三个噩梦,每一个都有那份检查报告。
  师弟欲言又止的表情清晰无比,他拿着纸质报告,刚走出办公室大门,外界就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他试探性地往前踏出一步,却踩了个空,瞬间从高空坠落。
  陶迹心头猛地一动,然后睁开眼睛。
  没看见何流,他有些茫然地找寻片刻,而后瞌睡瞬间消散。
  何流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的是他的手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手机界面是微信的聊天框,具体是谁看不清,只见何流指尖一动,点开一张图片。
  那图片陶迹再熟悉不过,是他看了无数遍的自己的报告。
  察觉到他起床,何流摁灭手机,目光看了过来:“醒了?头还疼吗?”
  他的酒已经醒完了,言语神态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说话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陶迹有些捉摸不透,但还是说:“好多了。”
  何流点头,继续说:“我挂了老师明天的号,吃完饭咱们就去同海,我开车。”
  老师是谁,不言而喻。
  兴趣使然外加专业进展,即便导师相同,陶迹后来钻研的方向和何流并不完全一致,因此他学习的对象也就自然而然地从何流变成了恩师。
  刚上临床时,陶迹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意气风发,满是志气与活力,恨不得每天都跟着老师不停地学习,不只是医学,还有为人处世的方式。
  只不过,快十年过去,自己见长的只有年纪,既没有傲人的成就,也没有在人际交往中驾轻就熟,所以很久都不敢再去见老人家。
  “老师没回我微信,晚些时候我再打个电话。”何流垂眸,把手机递过来,“小蒋给你发了消息。”
  陶迹接过。
  小蒋的消息很简单——【何师兄知道这件事吗?你确定要瞒着他吗?】
  “我没打算看。”何流解释,“他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叫了你你没醒,我就接了。”
  陶迹“嗯”了声,把手机放一边,默默地换衣服。
  他现在不太敢说话,因为何流的反应太过平静。
  何流是个沉静稳重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情感。相反,遇到需要发泄情绪的事情,他的情感甚至更强烈。
  两年前,陶迹在外地出差,连着几天加班,他开车时有些犯困,导致路上出了个小车祸。因为只有皮外伤,所以他就没提。
  何流从同事那里知道后,一改温和形象,当天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又带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通。
  现在这件事比皮外伤可严重多了,何流还这样平静,陶迹打心底有些忐忑。
  但他不说,陶迹也不敢主动往火坑里跳。
  何流说了句“我去做早饭”就往门外走,到门口又顿住。
  陶迹刚换好上衣,正要去拿裤子,忽然听见何流叫了他一声。
  “陶迹。”
  何流声音很轻地问:“这么多年,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陶迹手一抖,刚拿出来的裤子掉在地上。
  来了。
  他闭了闭眼,重新捡起穿好,语气放轻松:“没有啊,你特别好。”
  何流像是苦笑了一声。
  “你说我特别好,有事却总瞒着我。”他顿了顿,“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个特别……失败的伴侣。”
  “失败”两个字他咬得很轻,让人觉得他并不想做一个这样的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这样的人。
  陶迹张了张嘴,想辩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等他说话,何流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可我扪心自问,自己能给出的所有全部都给你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陶迹,有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无力。”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不信任我。”他说,“但我感觉你又是爱我的,这让我很割裂,也很痛苦。”
  “我之前从没有过这种疑问,可今天,我觉得应该问一下。”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陶迹身上,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爱我的,对吗?”
  陶迹喉咙发哽,简直要发疯。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简直和那份报告不相上下。
  这人在说什么胡话,他怎么会不爱他?
  刚开始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借出差的机会联系师弟做了检查。
  回来后,何流忙着评职称,有几天直接住在了医院值班室,每天都焦头烂额。
  因为知道何流有多好,知道他有多在乎自己,所以陶迹深刻地明白,一旦这件事被他知道,必然会是大事件。
  可那是何流人生中的闪光时刻,陶迹不能允许爱人因为自己,在职业生涯的重要关头出岔子。
  只这么一拖,便是现在这个局面。
  他从没想过隐瞒,哪怕今天蒋师弟这么问了,他也会说——“就这两天,会让他知道的。”
  可他明白,只要没说出口,再多的解释只会显得苍白。
  陶迹起身,走到何流身边,抬眼看着他。
  看他从未有过的茫然表情,看他泛红的眼睛,也看他看着自己的目光。
  “何流。”陶迹说,“结果出来是五天前,就是报告上写的时间。”
  “当时我在同海到庆宁的高铁上,高铁上网速慢,我是下了高铁才看清的。一回来,我就去医院开了两个会,到家半夜一点多,你还在医院值夜班,我记得那时你正在抢救病人,所以我没告诉你。”
  “后面你忙着评职称的收尾工作,在医院住了三天,我也很忙,我们俩见面的时间只有中午吃饭,连回对方消息都是很久之后。”他扯了扯唇,有些无奈,“这是我们的职业特点,我们都没办法,但时间的确太紧张了,我没办法这样说出口。”
  何流皱着眉,眼角还是红得厉害,就这么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看到骨子里。
  “何流,我一如既往地爱你,也从没有不信任你。”陶迹接着说,“但我只是个普通人,我需要一些时间,让我把那些害怕,那些迷茫,还有乱七八糟的担心和焦虑收一收,让我自己先接受这件事,对不对?”
  “我承认,在同海做检查是我不对,可能让你产生了我不爱你的错觉。”他用力闭了下眼睛,努力把那股酸涩憋回去,但是效果甚微,“但我本意并非如此,我是真的不敢在庆宁做,我怕……”
  他没法再往下说了,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何流伸手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抱得很紧很紧,甚至有些勒人。
  “我不能在那个时候让你知道。”陶迹把脸埋在他肩颈,哑着嗓子说,“你是我们科室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那是多重的分量,我不能,我怎么可能……”
  “什么最年轻,什么副主任医师。”何流打断他,“都是虚名,一点也不重要。”
  “怎么会是虚名。”陶迹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我都说了你特别好,也要让别人也知道,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你从来都不是失败的。”
  “别说了。”何流抱着他,左手轻轻抚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
  陶迹抹了把脸,从他怀里退出来:“我先去洗漱。”
  何流没挽留,应了声“好”,然后清了清喉咙,问:“想吃什么,我去做。”
  “简单做点吧。”陶迹说,“吃完我想出去走走。”
  “想去哪儿?”
  陶迹抿了抿嘴,说:“常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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