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些东西太陌生,也太短暂。他还没来得及识别,一切就都像烟雾一样崩裂、涣散。
原本,性是一件多么简单明了的东西。重复黏膜的摩擦,进行体液的交换,像张嘴吃下食物一样直接填饱生理的欲求。对象是谁,似乎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需要了就去找,满足了就离开。既然食欲无需避讳,性欲又何必压抑呢?
看看春季深夜里嘶哑着嗓子拼了命嚎叫的野猫,焦躁、痛苦、骨瘦嶙峋,受着欲望的折磨。这个世界的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有时,进食和性甚至很难被称作一种享乐,那仅仅只是不得不填补一种无法摆脱的生理需要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麻烦的家伙,把这种事变得那么复杂……执着于爱抚,热衷于询问,莫名其妙的夸赞,那些奇奇怪怪的癖好,热情,痴迷,娇气,黏人……叫人难堪,叫人无所适从。
有时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枚沉眠着的牡蛎。那双雪白纤细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掰开灰暗粗糙的坚壳,鲜红湿润的唇舌,舔着藏匿其中的软韧的核心,将整块蚌肉温柔细致地裹在温热的口腔之内。虔诚,专注,像在舌下珍藏一颗宝贵的明珠。绵绵的吻,蜜样的津液,潺潺地流淌过浑身每一寸肌体。
有时,他实在被闹得受不了了……翻过身去,沉着嗓子申明道:“好了。我要睡了。”对方这才恋恋不舍地止歇,伸手拥揽着他,用鼻尖亲昵地挨蹭着他的后颈。
“好吧、好吧,”他眷恋地呢喃着,“明天见。”
他贴近他身后,吻着他的头发、他的颈项,像是动物在巢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柔声说:
“晚安,海戈。”
他下意识地说:“晚安,阿奎那。”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他等待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转回了身去。
床的另一侧,理所应当地空无一人。
只有冷清的夜风,长驱直入灌进空荡荡的房间。床对面是无声洞开的黑黢黢的窗,窗叶上黏着夜蛾破碎的翅膀,像是从心的空洞处豁开的缺口。
第38章
“大部分都是些酒水货单,还有些非法管制的药物……”
他们坐在酒吧一处不受人打搅的偏僻角落。卡座桌面上散落着一些凌乱的账单,那是海戈从雷特兄弟的保险柜里撬出来的。
斯诺克用指头重重敲着那些潦草的字迹,“一些比酒精更给劲儿的违禁药品。其中绝大多数是些见不得台面的兴奋剂,掺的杂质比小作坊炸鸡块上糊的淀粉还要厚。但也有一些进价很昂贵的货色,特别是这一款——”
他把那个名称指给海戈看,说道:“雷特标注的信息很少,我到现在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海戈蹙着眉,辨认出那个名字。“这是一款未在市面流通的催情剂。”他冷冷地说。
斯诺克颇为讶然:“你见过这东西?”
“见过两次。”海戈说,“最近一次,是在混居区一条昏暗的巷子里,在一个来历可疑的瘪三手上。而第一次,是在芳芳夜总会。”
“说起这个,”斯纳克迟疑地说,“你回来之后,有去找过‘大汤姆’吗?”
“大汤姆”是芳芳夜总会的老板,是个道上名声如雷贯耳的大人物。按照斯纳克的了解,他以为海戈会给出一个相当有力的解释,却没想到海戈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我需要去见他?”
斯纳克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他观察着海戈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谨慎地斟酌着用词,仿佛在决定是否要打开一扇流淌着血水的冷冻柜门:“就像你曾经提起过的那样,在你出狱后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是他伸出援手,给你了一份足以立身的工作。”
海戈凝视着他,“一点没错,”他慢吞吞地说,“时机合适的话,我会去看看他的。”
斯纳克微微张着嘴,似乎预感到了某些不妙的征兆,不过这种猜测既危险又模糊,而且海戈显然无意向他透露一二。于是他明智地绕了开去,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这几天还陆陆续续有些进错了门的顾客,试探问我们有没有那种‘玩意儿’,出价还都很大方……”
“这儿不卖毒品。”海戈冷淡地说。
斯诺克耸耸肩,“当然,”他多少有些悻悻之色,“你是对的。那种生意水太深,沾上了就很难脱身。你放心,餐饮是正业,毒品是禁区,泾渭分明,绝对不会惹上一点麻烦。”
“除此之外嘛,”他顿了顿,瞟了一眼酒吧另一头。那儿是一群玩骰子的酒徒,正围在一张桌子前,兴高采烈地吆喝着什么。“我想,我们既然已经提供了酒精,再给客人们提供一些锦上添花又无伤大雅的娱乐活动,也是没问题的吧?”
斯诺克多少有点讨好地笑道:“你不能指望来这儿找乐子的人,像上礼拜的教友一样循规蹈矩。”
“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动用资金买张大点的桌子——配有轮盘和花旗骰的那种。现在的酒吧都会配备些小赌怡情的设备,不仅能吸引新顾客,还能让老顾客更愿意待在这儿。”
海戈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斯诺克柔声道:“我保证,我会小心的。我们只做小规模,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海戈收回目光,重新琢磨起账本,意兴阑珊地说:“随你的便吧。别让他们闹得太过分就行。”
斯诺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保证……”他刚说完,赌桌那里就骤然爆发出一阵的喝彩和喧哗。今晚似乎特别吵闹,斯诺克尴尬地朝声源处望去一眼,“虽然他们有时候确实大喊大叫,吆喝得发擎期的驴子一样响,好在他们付酒钱和小费都很大方——”
话音未落,他的表情忽地变了,下巴好像挂了铅球似的直往下掉,差点砸在桌面上。他强装若无其事地转回脸,试图用如常的嗓音让海戈把注意力牢牢黏回账本上——但是太迟了。海戈留意到他陡然变化的脸色,下意识往那桌望去。
那只是一群乏善可陈的粗人,在结束了一天的艰辛劳动或是游手好闲之后,穿着磨损了的外套,来这儿丢下几个小钱,买上两杯够劲的高度酒,开启一段实惠的好时光。其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今晚似乎显得尤为兴奋,喝上了面、摇头晃脑,脸上放射着醺然的红光,殷勤地围绕着牌桌旁坐着的一个身影——看热闹的好事者把那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在人群呼喝鼓掌的间隙,仿佛层层叠叠的幕布被拉起,从缝隙中看到了……那头耀目的红发。
那是阿奎那·兰波。
他穿着一件真丝扎染印花衬衫,正和人玩一局骰子。局势显然正斗到酣处。众人群情喧沸,七嘴八舌地为接下来的押注出谋划策。他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穿着粗呢质地的西服套装,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腻微笑,一边与他搭话、好为人师地指点着他。一边居心不良地附下身去,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
阿奎那恍若未觉,任由那只肮脏的手贴着自己的肩膀,甚至转过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斯纳克是第一次看到海戈露出这幅表情:冒火得像是尾巴被狠狠踩了一脚的猫,脊背上的毛都炸起来了。海戈哗然站起,顺手攥起桌上的酒瓶,挟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就要往那里走。
斯诺克心惊肉跳,伸手一把抓住了他手里的酒瓶——没能拽动,他自己反倒连人带座位被那股大力拖动了两三步,差点失去平衡从凳面上跌下来。
所幸这一拽的阻力也让海戈回过神来。斯诺克双手抓住海戈手里的酒瓶,勉强保持住平衡,冲回头看着自己的好友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嘿,冷静点。”
他半是哄劝半是警告地说,“你拿着这个要去干嘛?”
海戈冷冷说:“我可以请他们喝杯酒。”
“好主意,你打算用什么装?像野蛮人那样走过去、撬开几个脑壳当酒杯吗?”
斯诺克扫了一样那张牌桌,压低声音提醒道:“海戈,这儿好容易才恢复几天清静日子,开始慢慢洗刷那两只耗子弄脏的名声。难道你想自己惹出麻烦来?”
海戈忍着怒气,重复道:“不会。我不会那么做。”虽然还能看出他的怒火,但是也能看出他在竭力忍耐着。
“我信不过你,把酒瓶还我。”斯诺克说,“我知道你徒手就能砸碎那些脑壳。可是把酒瓶还我。这会让你冷静一点。”
海戈冷冷看着他,“你太大惊小怪了。”他说着,却还是松开了手。斯纳克暗中松了一口气,甩去刚才拉扯间手背上溅落的酒水。就这短短半分钟,他的两只手都在因为全力拉扯而痉挛颤抖。这家伙的力气还真是大得惊人。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海戈在这儿大发脾气、惹出事端,哪怕是要他躺在地上当个人肉路障也在所不惜。这间失而复得的酒吧是他唯一能安身立命的安乐窝。他可不想重演前段时间居无定所的悲惨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