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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见对方熟视无睹地往门口走去,侍应生多少有些惊慌起来,“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呢?我马上就把楼上的房间打扫好——等我十分钟——不,五分钟也行!”
  他着急地围着海戈左右绕来绕去,搜肠刮肚地恳求道:“夏克先生,你可以在这里歇歇脚,斯纳克随时可能回来——我们得赶走雷特的人——还要招新的酒保和侍应生——”
  海戈想起了什么,说:“有件事……”
  侍应生也跟着迅速刹住了脚,仰起脸咧着嘴满面笑容望向他,像是只拱着主人的手讨要抚摸的小型犬。
  海戈盯着他的脸开始回忆。
  侍应生恍然大悟,脸上闪过一丝沮丧,但又迅速换上了振作的神色:“喀拉苏,”他正了正自己衣襟上那个褪色的胸牌,热切地说:“我叫喀拉苏。”这一次请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他在心里大声呐喊。
  海戈点了点头,“喀拉苏,如果有斯纳克的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我。”
  喀拉苏点头如捣蒜。
  “还有,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出现在这一带的其他鲛科。”他指着自己颈侧那几道鲜明的腮裂痕,“你知道怎么分辨鲨鱼,对不对?”
  很多大型鱼类嵌合种在皮肤上会有原始鱼鳃的残留,但鲨鱼这种并排的腮裂是最为醒目的,这也是鲨鱼除了利齿之外的最显著特征。海戈的腮裂从下颌横亘到他粗壮结实、几乎与头脸同宽的脖颈上,就像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喀拉苏吞了吞口水,拍着胸脯,热情地说:“包在我身上!”
  眼见海戈去意已决,他恋恋不舍地跟上去,“非得走吗?下次您什么时候来呢?……大伙儿都很想念你……我、我也——”
  他稍稍鼓起了勇气,说:“自从您的房子解除封锁之后,我都有抽空过去打扫,就是希望——”
  海戈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脸看着他:“你说什么?”
  “呃……”喀拉苏被那道颇为关注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抱歉……您不喜欢有人私下去你家吗?我——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
  “上一句。”
  “‘自从你的房子解除封锁之后——”喀拉苏怔愣了半晌,试探地说:
  “您不知道吗?您的房子两周前就已经撤下封条啦。”
  海戈再次回到暌违三个月的茴香街旧址,已是当天晚上七点多。
  那个侍应生说的一点不错。门上原本贴得密密麻麻的封条现在已被尽数撕下。看背胶的泛黄程度,此处解封有一段时间了。
  海戈拧开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久未住人的房子里传来一股淡而清冷的水霉味。但除此之外,其中竟然隐匿着一股属于他人的异样的气息。
  海戈下意识绷起了肌肉。几乎是同一时刻,房内传来一声惊讶的低呼:
  “……海戈?”
  海戈的黄色虹膜闪烁了一下。他那双能夜视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黯淡的光线,让他看清了屋内坐在窗边的、属于旧友的身影:
  “斯纳克。”
  每个孩子都听说过蝙蝠的故事:它有翅膀,却不是鸟类;它像老鼠,却不与其他兽类在地上生活。在飞禽和走兽的对立战争中,它左右骑墙,最终遭到了双方的共同驱逐。在嵌合种之中,也有很多种族面临这种“蝙蝠困境”——斯纳克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类完全水栖的海蛇嵌合种,在夹缝中求生活并不容易。但是斯纳克自有生存之道:柔软的身段,灵活的走位,还有对“靠山”的好眼光。
  远古时期的哺乳类有一套等级秩序:一个omega必须要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alpha来依附。其他种群虽然没有那么露骨,但本质也是相近的。特别对于斯纳克这种“蝙蝠”,本身不占据强势的生态位(同是“蝙蝠”,蓝鲸嵌合种就没有太多这种困扰),又沉沦在适行原始准则的底层社会——寻觅到一个足够强大又愿意接纳他的“靠山”,便显得尤为重要。
  于是他找到了海戈·夏克。
  海戈·夏克是他认识的所有强悍之人中,对他偏见最少的;也是对他偏见最少的人中最为强悍的。除却强壮的外表,更坚实的是他的心性。他们相识以来,斯纳克就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件事能惊跳他的眉毛。他像一颗石头一样冷静稳定。但这绝不是说他冷血无情或是铁石心肠。他是那种会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听你叙说疯狂的计划,在最后说“好,我们明天就开干”的类型;他也是那种朋友遭难有事相求时,会不计得失挺身而出的类型。但是斯纳克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在内心深处,海戈·夏克对一切都缺乏关心——他对自己都太不关心。
  唯独有一次……是直到出现了那个女人……
  斯纳克想起了过去,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他把手轻轻放在海戈的手背上,柔声说:“奥菲利亚的事……我很遗憾。你想谈谈吗?”
  海戈沉默不语。转过头,看到显然被清洗过、但似乎仍能嗅得到血腥气的地毯,看到窗台边被拾起摆正、但已碎裂豁口的花瓶,上面插着枯萎灰败的蓝色矢车菊花。
  他认真而阴郁地说:“这事没完。”
  斯纳克其实不太能回忆起奥菲利亚的形貌性格,更遑论对奥菲利亚之死有多深的感情。他印象最深的其实是她在海戈身上唤起的、那种前所未有的东西。就像是看到一个身经百战、从不说一句废话、从不做一件多余蠢事的铁血硬汉,有一天忽然在枪筒里插了一枝花。
  经过一轮不期而遇、久别重逢的感慨和寒暄(主要来自斯纳克单方面),斯纳克翻出一只蜡烛点燃,摆在餐桌上。他有太多话想向海戈问清楚——不仅出于利益相关,也出于私人感情。而海戈呢,虽无意避讳,却又并不热切,愈发让斯纳克感觉一种不可掌握的焦虑:
  “这么说来,这段日子你一直住在你的法律援助律师那儿?”
  斯纳克夸张地挑高了他的眉毛,“作为一名律师,他可是真是……罕见的、不可置信的——慷慨啊。”
  海戈没有回应。这句话似乎也不是一句需要回应的话。斯纳克咬着指甲,按捺着心底那股被群蚁啮咬的烦躁感,恨不得把这段时间对方所有的细节都问个一清二楚:
  “老实说……这可不符合我对那群讼棍的印象……那么,你是怎么回报他的呢?……协助他渡过繁殖期?!行……好。可以。……当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很常见……什么?一日两餐洗衣做饭都要你来?哈!他是发擎期又不是发育期!有必要吗?话说他的嵌合种是什么?”
  他越来越难以掩饰那股酸气冲天的妒意。在听到海戈的回答之后,斯纳克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调,刻薄道:“哦——果然啊,那种又脆弱又娇气的,不精心呵护就会死翘翘的小型观赏鱼——”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种族。”海戈淡得不见一丝波澜的眼睛掠了对方一眼,仿佛在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对方,曾经因为自己的嵌合物种所遭受多少歧视和磨难,“人人都有艰难的时刻。”
  斯纳克嗤笑一声,尖锐地反问道:“那种人——也配和我们谈艰难吗?我们的艰难时刻在流血、牺牲、朝不保夕。他的难处是什么,被裁纸刀割破了手?私人裁缝今天请假?还是这个月政府延迟发放生理津贴?”
  海戈冷淡地说:“如果你想找人打嘴仗,卫生间有镜子。”
  斯纳克咬住了下唇,把一肚子怨气冲天的牢骚压了下去。他舒出一口气,放软了声调,柔声说:“抱歉,海戈……我只是——我太挂心你了——”
  他轻声细语地说,让这股妩媚的温情像章鱼的腕足一样柔软地施展开、又不遗余力地紧紧缠绕到对方身上:“真是不可想象,你遭遇了那样血腥可怕的悲剧!……我真抱歉,这段时间不在你的身边……”
  他的身体微微倾斜,靠近海戈,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他的手揽上了他的手臂,轻声说:“你需要一点安慰……你知道,我一向很会安慰人……”
  面对这种煞费苦心、层层递进、充满铺垫和节奏感的引诱,海戈的回应显得直白简练得多——他伸手拨开了他,那动作像是揭开一块边缘起翘的旧创可贴一样干脆、流畅:
  “我没心情。”他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些账本和文书,说:“你既然这么起劲,不如帮我个忙——这是这几个月雷特在酒吧的账目往来。你管过账,看看这些流水有没有问题?”
  斯纳克落了个空,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很难的账目我也不会。”他勉强地说,“你关心这些东西干嘛?为什么不找你的律师?”
  海戈沉吟不语。在今天之前,阿奎那原本是他的首选。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向他说明这栋房子解封的事?是疏忽?还是蓄意为之?如果是后者,他又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地继续供养着他?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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