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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蔡伟齐为难地看着沈藏泽,又默不作声地打量老友的神色,却见到沈义猛地一转身就往病房门口走去,脚步迈得又大又急,不等他上前去拉住,沈义就已经走到病房门前。
  抬手握住门把,沈义在开门出病房前停了下来,沉声道:“你跟林顺安的事,我现在不会也不可能同意,要我接受认可,该他自己到我面前来争取。至于你自己选的路,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后悔与否,后果自己承担。作为你的父亲,我只有一句,也是你妈过去常说的,就算真的错了,回家,我给你兜底。”
  说完,沈义用力拉开病房门离开。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沈藏泽怔愣半晌,眼眶一阵酸楚湿热,他仰起头看天花板试图忍住,却还是没能控制住那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看着年轻的后辈转身背对自己,以此掩饰略为失控的情绪,蔡伟齐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坚持,就随你吧,只不过我还是要最后提醒你一句,结案后,你很有可能会因为违规违纪行为而被降职甚至是开除处分,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百五十七章
  j'en arrivai à bannir de moi la sympathie, n'y voyant plus que la reconnaissance d'une émotion commune.
  【我成功地革除了自己的同情心,我觉得同情只不过是对平庸情感的认同罢了。
  ——《人间食粮》安德烈·纪德】
  昏暗的房间中,投影仪在墙上投出几个月前的录像。
  ……
  只有两个人的治疗室里,林霜柏坐在椅子上,微长的头发束在脑后,摘下的眼镜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许苒坐在他对面,像在等他开口,又像是在斟酌应该如何开始谈话。
  一只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林霜柏微微歪头看许苒,似笑非笑:“很久不见,别来无恙。”
  许苒手里做记录的笔一顿,好一会儿后才问道:“你现在,给自己取好名字了吗?”
  林霜柏却反问:“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为什么要另外取名?”
  不在意料之中的答案让许苒愣了一下,又斟酌少许:“你的自我认知里,你们是同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林霜柏似乎对探讨这个问题颇感兴趣,道:“你们认知里的人格,有不同的过去,身份,年龄,甚至是性别都可以改变,当然了,无数的案例也确实证明不同人格就好像是在一个身体里装了不同的灵魂。可在我看来,只有主人格是真实存在,而我只是为了保护主人格才诞生,哪怕是从法律意义上,也只有拥有独立的身体和法律身份才能作为一个‘人’存在,也因此,即使我有独立意识甚至独立意志,我也并不是独立的法律意义上的人。”
  对于林霜柏的回答,许苒既感到愕然又有种这的确是林霜柏会给出的答案的矛盾感,毕竟在她这些年对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研究中,其实她一直都更倾向所有人格实际共用的是一个核心意识的观点。
  哪怕人格的记忆分裂,在潜意识层面上,人格之间也会有共同的记忆根源,并且,即使表现形式不同,各人格的伦理判断和道德观也存在高度的一致性,换而言之,不管有几个人格,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表现形式又有多极端,实际由始至终都在共享一个核心意识的道德框架和价值观。
  “你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吗?毕竟你作为一个‘准人格’并不具备法律上的人权。”许苒说道,停顿几秒,又再多补充了一个问题,“小安认为,无论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控制身体,只要犯罪就要接受相应的刑罚,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诞生,我不具备法律上的人权不代表我否定自己的存在,只要我存在,我就有绝对的价值和意义。”林霜柏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表情,“法律讲究的是 ‘行为人’责任,而不是‘人格’责任。哪怕是副人格实施的犯罪,但身体就是‘行为人’,而行为的结果以及伤害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虽然在一些案例中,辩护律师会以犯罪行为发生时的主观状态这一点针对认识能力和控制能力为犯人进行辩护,甚至过去也有过did 辩护成功的案例,但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受害者的人权与痛苦才应该是法官的首要考量,让犯人因为精神病而免责,那是对受害者乃至受害者亲属的二次伤害。所以,是的,我认同只要犯罪,无论是谁,都应该接受刑罚。retributive justice. a theory of justice that holds people accountable for their criminal behavior by giving them the punishment they deserve——nothing more, nothing less.”(报应正义,一种要求人们为其犯罪行为负责,承担相应且恰如其分的惩罚的正义理论。)
  听完林霜柏的话,许苒低头做了点记录,思忖片刻后问道:“所以,你不会犯罪,是吗?”
  尽管跟许苒对视,可林霜柏的眼神与表情却保持着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嘲弄轻蔑,哪怕是他一直在回答问题,他身上仍散发出一种谈话主导权掌握在他手上的气场。
  “你凭什么认为,过去的林顺安,现在的林霜柏,不会犯罪?”他如是反问。
  许苒倒也没被他问住,很是平和地答道:“既然你认为你们是同一个人,拥有相同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以我对小安的了解,不管是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会用犯罪的方式来进行自保或是去达成什么目的。”
  拿起放在一旁的眼镜戴上,林霜柏看着许苒然后竖起食指放到唇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我维护的是正义而非法律,当只有犯罪才能实现正义时,我会毫不犹豫拿起屠刀,因为死亡,是审判结束后对一切罪行最深刻的惩罚,也是最好的赎罪。”
  ……
  录像戛然而止,房间里的灯被打开,那在房间正中央的高台上,正静静躺着一具尸体。
  微卷的头发束起在脑后,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在尸体上轻轻抚过,随后自工具盘上拿起解剖刀。
  举起手臂,在灯光下欣赏解剖刀反射出来的寒光,当刀身上映出全无感情更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眸那一刻,薄唇轻启,在寂静的房间里哼唱无人知晓的歌——
  “晃动的灯光
  滴答的水声
  凄厉的嘶喊
  回荡于深夜中
  神秘的呼吸
  黑暗的漩涡
  腐朽的灵魂
  接受审判
  在迷雾中被带走……”
  锋利的刀刃落在尸体死白的皮肤上,于歌声中毫不犹豫地将皮肤与肌肉划开。
  医院的病房里,蔡伟齐早已离开,医生护士给他做完检查后又重新给他进行输液。
  身体里的神经一直在持续不断的突突作痛,即使医生给他用了止痛药,却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
  无法减轻的痛苦仿佛并不仅仅来源于身体上的伤,更来源于精神和心理上。
  眼看着时间在分分秒秒飞快的流逝,沈藏泽无法忍受继续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因此尽管医生反复强调他应该继续留院观察,他还是坚持要立刻出院返回调查一线。
  在强行征得医生同意并请护士给自己手臂上的枪伤换过药后,沈藏泽忍耐着仿佛不会再消失的痛楚,换下了身上的病号服。
  身上的伤一时半会都好不了,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躺在医院里养伤,他必须要尽快回去局里,不仅要重新审问闫晋鹏,还必须申请对马上就要被检察院起诉的罗英成进行再次提审。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尤其是,林霜柏提到的摄像头。
  在家里甚至大学和局里都安装了摄像头,是因为察觉到第二人格的存在,还是在出事前就已经怀疑另一个犯人就藏身于警队中?
  特意叮嘱不要让局里的人发现,是因为只确定另一个犯人在局里,却无法确认真实身份吗?
  所以,让他找摄像头是为了让他拿到摄像头拍到录像好确认犯人的身份?
  未能想通的疑问在脑海里徘徊,沈藏泽将外套披在肩上,还没开始收拾东西就听到了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进来的是王小岩跟周佑。
  “沈队。”王小岩抢在沈藏泽说话前先开口,“队里现在对林教授的看法有些分化,加上你去抓林教授却中枪入院,很多人都很动摇,但我,我想说的是,我绝对相信林教授,也相信沈队你的判断。”
  周佑也跟着大声说道:“我也是!除非到最后案子告破,所有证明林教授是杀人犯的证据都是铁证,没有一丝推翻的可能性,否则,我还是坚信林教授不是凶手,更没有计划杀人!”
  沈藏泽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两名已经正式通过了实习期的年轻刑警,问道:“你们相信林教授和我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我是队长?因为林教授跟你们一起办了几个案子?”
  王小岩摇摇头,答道:“现在的确还没有找到确切证据证明林教授没杀人,我也的确不太能理解林教授为什么要拒捕还开枪打伤你逃走,可我认为,在已经杀了不止一个人且计划杀人根本就没被发现的情况下,林教授没有任何理由暴露自己;如果他跟潘时博是合谋者,因为某种原因两人闹掰,导致潘时博前来自首要捅穿他是犯人的事实,那么潘时博完全可以直接指认林教授是自己的同伙,而不是那么刻意的在我们面前说出林教授是林朝一儿子的事;现在所有所谓指向林教授的证据,在我个人看来,都有种刻意去证明林教授是犯人的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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