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林朝一犯下的连环绑架凶杀案,被害死者总共九名,沈义和他都坚持认为,林朝一后期的作案手法改变突然且进化速度极快,很明显是有人从旁协助,安善是在林霜柏之前被绑架,而在林霜柏被绑架之后,林朝一开始升级杀人手段,虐杀方式也呈现出连环杀人犯特有的手段升级特征,从而出现后面五名被残忍虐杀并分尸的被害者,夏蓉蓉是第六名也是最后一个死者,林朝一尚未来得及进行分尸。
当时警方也不是没有往林朝一有协助者的方向进行调查,然林朝一在地下室被当场击毙后,上头下指示真凶已落网必须马上结案通报,避免引起更严重的市民恐慌,加上安善跟林霜柏获救后都情况不容乐观,依照医生判断两人都不具备协助犯案可能,在重重压力之下沈义不得不结案。
之后安善也曾接受过问询,并由心理医生进行诊断,从口供和心理医生的诊断结果看,安善是绝对的受害者,不可能协助林朝一犯案。
而林霜柏,在长时间的昏迷后苏醒,又因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不得不住院治疗,加之期间又发生了被害者亲属到医院闹事甚至攻击了林霜柏和王如意等事件,警方在对林霜柏进行了一段时间的保护和监视后,也作出了林霜柏并未协助过林朝一没有犯罪嫌疑的判断。
无论是林霜柏还是安善,当年都是经过警方确认不存在协助犯罪的嫌疑,所以即便沈义始终认为这不是案子的全部真相,在没有更多线索也没有新的嫌疑人可以证明沈义的猜想以及推断的情况下,沈义即使再不认同也只能接受结案的结果。
“我确信当年的连环绑架凶杀案另有隐情,但我对于你就是那个隐藏起来的罪犯这个自首持保留态度。你到底是不是多重人格障碍,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我也不会相信。我相信安善是清白的,也肯定林朝一有协助者,至于那个协助者到底是你还是另一个未知的第三者,我也一定会查清楚。”沈藏泽俯身,冷白的脸上没有怨恨,只有对某种信念与真相的执著,“在那之前,林霜柏,当好你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和我刑侦支队的案件顾问,你若真的因为杀人犯儿子这个身份而内心羞耻有愧,就更应该利用你的脑子去帮警方破案,抓住那些真正不可恕的犯人,解救那些受害者与受害者亲属。”
被沈藏泽揍的时候没有红眼眶,承认身份说出一切的时候也没有哭,林霜柏感受到掐在他颈间那只手的温度,眼眸中映出沈藏泽近在咫尺的脸,鼻间忽然一阵酸楚,热泪迅速湿了眼眶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
“沈藏泽,你不恨我吗?”林霜柏幽幽开口,脖子被掐让他发声有些许困难,眼泪无意识的不断淌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可此刻他却只想知道沈藏泽心里的想法,“无论我是否真的参与犯案,我父亲杀害了你的母亲是事实。”
“我的母亲是一名刑警,从她成为警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为人民与国家牺牲的准备。”沈藏泽声线极淡,掐在林霜柏脖子上的手松了劲,表情冷肃而坚定,“我的父亲沈义,我的母亲和我,都抱着一样的信念成为警察。林朝一已经死了,恨你,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既然选择了做警察,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直面人性丑恶与犯罪多年,沈藏泽清楚明白,法律的正义必须由执法者去维护实现,作为执法者,他同样有属于自己内心的正义。
怨恨责难其他受害者,对加害者的亲属实行连坐谴责与报复,这些都绝不包括在他内心的正义当中。
“林霜柏,我不恨你,也不会可怜你,接下来要走的路,真相和正义,我希望能跟你殊途同归。”
第一百零二章
再漫长的夜晚也会有过去的时候。
当晨曦照入客厅在地面铺开大片微灿暖光,将占据客厅一整夜的昏暗寒冷都驱散,林霜柏也从书房里出来,半张挨过揍的脸在几个小时过去后显得比挨揍时更加惨烈,眉骨和颧骨都有破口,青紫的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嘴角和脸颊也都大片淤肿。
客厅里飘着刺鼻的烟味,沈藏泽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夜,也抽了一夜的烟,烟灰盒里已塞不下更多的烟头,茶几上扔着两包空掉且被捏得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香烟盒。
沈藏泽眉眼间的郁色很重,垂在腿间的双手,右手背上的伤口处理过后贴上了纱布,左手则拿着翻盖打火机在指间不断翻弄。
哪怕晨光落在身上,沈藏泽身上仍旧覆着无法驱散的阴霾,看向林霜柏的双眸中盛满厚重的复杂情绪:“你今天去医院看看你那上了钢板的肋骨有没有事,还有这几天别来局里。”
林霜柏走到沙发旁停下,昨晚沈藏泽还是帮他后背上的伤口换了药,他撞到墙上那一下很重,原本愈合良好的伤口虽然没有明显开裂出血,但他体内还有固定肋骨的钢板,保险起见还是应该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沈藏泽。”林霜柏停顿一下,现在跟沈藏泽说话变成了一件让他感到很困难的事,当年他没勇气出现在沈藏泽面前,而今他也不知道坦白所有后应该如何跟沈藏泽说话,“如果你最近不想见到我,我可以……”
“我不管你跟蔡局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但现在,先查清手头的案子比较重要。”沈藏泽有些不耐地打断林霜柏,事有轻重缓急,旧案要重启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在真的找到新证据以前,他很清楚集中注意力调查当下的案子才是他作为刑侦队长该做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去警局让人看到了没法解释,要不要去大学是你的事,但局里,我不想让人误会,也不想在手上有案子时还要分神去跟蔡局解释。”
查案之外,林霜柏本就话少,被沈藏泽这么说完,他便又沉默下去。
目不瞬眨地注视林霜柏,那种总被迷雾遮挡看不透林霜柏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即使林霜柏此刻什么都不说,沈藏泽似乎也已经能知道林霜柏在想什么。
在客厅坐了一夜,也将思绪和感情一并整理,沈藏泽很清楚知道横亘在自己跟林霜柏之间的不仅仅是十一年前的绑架凶杀案,至亲之死犹如沉疴,无法治愈难以消弭,林霜柏对他愧疚大于一切,看不见的十字架一直都压在林霜柏身上,他不会也无法共情林霜柏,只是他也知道,林霜柏亲眼看见自己父亲杀害那么多人,无论林霜柏是否有分裂人格参与虐杀,恐怕林霜柏这一生都会被死亡、血腥、恐惧以及羞惭不安所笼罩。
“我接下来说的话,大概会是我活到现在为止最荒唐也最讽刺的话,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逃避,所以我想了一晚还是决定要跟你说清楚。”沈藏泽起身走到林霜柏面前,已经沉淀的情绪异常平静,因为理清了所有,也接受了自己得出的答案,所以对他来说开口承认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我没跟谁在一起过,也没认真对谁动过心,读书时在荷尔蒙作用下对班上某个女生有过朦胧的好感,只是后来也再没那样的闲情逸致去动心思,这几天我抽空想了很多,说实话我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发生的,但我应该是对你有好感,也对你动了心思,所以不管你是林顺安也好,林霜柏也罢,我必须承认,我喜欢你。”
怔愣地看着沈藏泽,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里,林霜柏觉得自己并不能理解沈藏泽说的话。
或许在很多年前,他曾经想过未来某一天,自己能得到沈藏泽的一声“喜欢”,然而在绑架凶杀案发生后,他连沈藏泽的原谅都不敢奢望能得到。
因此,在听到沈藏泽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之后,涌上林霜柏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巨浪般铺天盖地而来要将他吞噬的悲哀。
也许“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对旁人来说是开始,可对他和沈藏泽来说,却是结束。
“能听到沈队这么说,我已经,很满足了。”扯一下嘴角,林霜柏试图强迫自己笑一下,却并不成功。
他所有的隐忍克制,所有的情感麻木,在沈藏泽面前都不堪一击,一旦揭开过去,林霜柏便连在沈藏泽面前堂堂正正的抬起头都做不到。
他就只是,一个罪人而已。
“其实我比想象中更轻易地就接受了喜欢你的事实,对我来说,这玩意跟性别无关,也不需要非得列出一二三四五六七个理由作为证据,但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沈藏泽能感受到胸臆间传来的刺痛,可他必须扼杀对林霜柏萌芽的感情,“即使对你动心也只能到此为止,我不会刻意疏远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既然没有最优解,那就这样搁置也是一个结果。”
“但或许,我并不需要有一个结果。”林霜柏字字苦涩,他太懂人性,也太了解人的心理,对沈藏泽来说,比起有结果,远离才是应该要做的选择。
“林霜柏,你之于我,是披着糖衣的砒霜,我已经舔舐了外面的糖衣,再继续下去就是让我服毒了。”沈藏泽知道,什么样的话最伤人,“你把审判你的权利给我,不代表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也毫无怨言。我不想谈论仇恨或是父债子偿那一套,但我,绝无法跨过我妈的死和林朝一犯下的罪孽去跟你谈情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