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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面对林霜柏的问题,杨婉颐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眼神微黯地垂下眼帘,桌下的双手紧紧捏握在一起搁在膝上,身体显而易见地变得僵硬紧绷,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再自然,她抿住因上年纪而变薄的双唇,嘴角往下连唇畔的肌肉都仿佛在往下坠,和缓的呼吸多了几分急促,以至于鼻翼的扩张都变得有些明显。
  林霜柏并不催促杨婉颐,只是在她长久的沉默中,林霜柏缓声说道:“这个案子的被害人,是一名原本就患有情绪病的女性,她的父母因为遭遇车祸身亡,给她留下大笔遗产,虽然能让她衣食无忧但也让她成为了凶手的目标。她在被杀后先是被埋在自己家的花园里,然后又被蜡封藏尸长达三年,直到不久前才终于因为藏尸的公寓发生火灾得以被发现。经过法医的尸检鉴定,她在被杀时已经怀有身孕。杨女士,虽然表面上看你跟这个案子,这个被害人毫无关系,但其实你心里也明白,我们之所以要请你来接受问话,就是因为这个案子的嫌犯,正是你的儿子,卢志洲。”
  已经来到局里配合调查接受问话,杨婉颐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警察问话时将埋藏的真相和盘托出,然而影响了她一生噩梦般的经历与伤害,哪怕是到了今天也让她难以启齿,以至于当林霜柏问出那个问题时,她还是喉间哽塞,无法坦然开口。
  她明白林霜柏在此刻说出被害人情况的用意,也知道自己不该再隐瞒,所以即使很难,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强迫自己把不愿被人知晓的过往说出来:“我不知道警方是怎么查到的,毕竟,当年我的父母为了保护我,没有选择报警反而去撤销了我的失踪案。警方这边,即使有记录,应该也只会有我父母当年在我失踪后的报案记录。但,既然已经查到了……是的,我曾经被拐卖到农村,在那里被逼嫁给一个农村男人,遭到多次侵犯后被逼生下了一个孩子。我很幸运,生产前在医院找到机会给父亲打了求救电话,这才获救离开那个地方。后来,我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
  说到这里,杨婉颐停了下来,眼底泛起泪光,尽管已经极力控制情绪,然而她还是无法避免地在哽咽中微微颤抖,又反复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下纷沓而至的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依旧难以彻底摆脱的恐惧与伤痛。
  接过林霜柏递给她的纸巾,杨婉颐低头擦拭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我承认,卢志洲是我的儿子,当年,我也想不到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他就是自己一个人找来了港海市,找到我家,跟我说他是我儿子,我得供他上学读书。我是不愿意承认这个儿子,也不想再面对那段过往的。可,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就算那是耻辱,是罪孽的证明,我也没法,没法真就那么狠心在他遍体鳞伤的找上门时将他赶走不管他。所以,我让父亲出面,找到这孩子的父亲,达成协议,让这孩子能到县城读书,到大学为止的学费都会出,其他费用则由这孩子的父亲负责。他,也还算争气,考上港海市一本大学,毕业后他又来找我,说要改名还要我帮他迁户口,我都答应了,之后他自己申请到国外的大学读研,回来后我托人给他介绍了工作,之后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联系我。”
  “所以,你在卢志洲硕士毕业回国,给他找到工作后就彻底跟他断了关系?”林霜柏问道。
  杨婉颐点头,她没有回避林霜柏的注视,抬眼克制着情绪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我因为那段过往,没有办法再接受男人,便一直单身至今。虽然他是我唯一的血脉,但不管是我的父母还是我自己,都无法接纳那个孩子,在他来找我希望能跟我一起生活时,我直接就拒绝了。说实话,那孩子,一直让我很不舒服,每次来找我,我总能从他身上看到他父亲低劣的基因,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不会是一个品行良好的孩子。这些年我们也的确再没有任何联系,我很偶尔才会得到一些他的消息,几年前我知道他发生车祸导致下身瘫痪,我原本也想给他点钱帮他解决医药费,可因为碰上疫情,我父母也因此接连病逝,对我造成的打击不小,加上有太多事要处理,我也就没那个心力去联系他。”
  第五十二章
  在杨婉颐的陈述之后,林霜柏过了好几分钟都没有继续问出下一个问题。
  他坐在杨婉颐对面,审视的目光一刻不曾从杨婉颐身上移开。
  而杨婉颐,即使被林霜柏这样长时间盯着看,也并未表现出不自在,始终镇静,只偶尔会用林霜柏给她的纸巾拭去眼角的湿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林霜柏终于再次问出问题:“卢志洲结婚,一次都没请过你?”
  杨婉颐摇头,道:“他结婚也从来不会给我发请帖,说到底,他结婚的目的不纯,即便他能厚着脸皮给我发请帖,我也不可能出席他的婚礼。”
  “也就是说,你知道自己儿子是在出卖色相利用婚姻换取财富地位乃至人脉资源。”林霜柏一句话让杨婉颐面色有些许发白,像是质疑又像在提出疑问:“你认定卢志洲是个坏种,所以听到他跟比自己大的女富豪结婚,就更加印证你心里的判断,并不相信他是因为爱才结的婚,就像当他在年幼时,想尽办法从那么远一个农村跑到城里,冒着很有可能遇到各种不法分子的危险,也想要找到自己的母亲,想要摆脱恶劣的生活环境跟母亲生活在一起,你也因为认定这不会是一个好孩子,这孩子是你一生的伤痛,甚至在你眼里是怪物般的存在,所以将这个孩子拒之门外。”
  杨婉颐的脸色在林霜柏的话语间愈发苍白,乃至原本温婉和善的面容都隐隐透出几分痛苦与扭曲,她捏紧了手里的纸巾,就连身体颤抖的幅度都变得明显,压抑的嗓音里充满难以掩饰的厌恶与痛恨:“你什么意思?指责我抛弃自己的孩子吗?他就是坏种,他身体里流着那个恶魔的血,那么肮脏令人作呕的基因,就算外貌上长得像我,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孩子,更别提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优秀人才。更何况,在那个年代,要是让人知道我曾经被拐卖,被,被,被那样的人侵犯,还,还被迫生下孽种,会惹来多少风言风语,不仅我没法做人,就连我的父母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杨女士,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任何要指责你的意思。”林霜柏说道,他从进询问室至今,都保持着礼貌平和的态度,询问语气也始终平和不带半点逼迫感,比公事公办多点温和,却又不至于显得关切,将问话的气氛与进度维持在一种适当的平衡中,“你因被拐卖而导致身心都遭受到不可逆的巨创,毫无疑问是受害者。我并非要无端指责一个受害者,也能理解你和你父母当年不报警的顾虑,更何况,任何人都无权在生养相关的问题上道德绑架一个女性受害者,你完全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你。我不过是提出一个可能性,或许卢志洲最初的婚姻,并不是你所以为想象的那样,带有强目的性;或许,他只是想从另一个女人,一个年长者身上,获取自己缺失的母爱。毕竟我不认为有一定社会经历和阅历的人,会那样轻易就被一个年轻的毛头小子骗婚,其中或多或少,应该都存在一点真心实意,才能打动一个有眼界的女人。”
  “林教授,卢志洲不是凶案的嫌犯吗?你现在却反过来替他辩解说情?”杨婉颐疑惑道,她不明白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何意。
  “杨女士跟我都是研究心理的,我研究的是犯人为何会犯罪,从成长环境到动机等等,而你研究的是如何治愈在精神心理上受到创伤的病人。我想了解清楚卢志洲的成长过程,是怎样的环境和经历造就他如今的性格,当然,目前卢志洲还只是嫌犯,并不能肯定地说他就是杀人凶手,只是如果假定他就是凶手,我自然也要分析他的作案动机。”林霜柏停顿了一下,似有若无地偏了一下头,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出一道掩去他眼神的白光,“而杨女士,你多年来一直试图帮助治愈来找你的病人以及其他遭遇困境伤害的女性,可你自身,却始终没有从那段过去中走出来,因为你儿子的存在,你一直都活在那段噩梦与创伤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婉颐不愿再跟他绕圈子,道:“让我到市局来配合调查,我来了,可是你到底想让我交代什么?我跟他已经很多年没联系,我这段不堪的往事跟你们在调查的凶案也无关,我能交代的不过是他从出生到读完书的那二十几年人生,他结婚后开启的第二段人生,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应该,很难不知道。毕竟,卢志洲的第二任妻子,曾经是你的好朋友。”林霜柏说道,他看着杨婉颐,没有漏掉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包括此刻在她眼底掠过的慌张,“卢志洲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能在十岁都不到的年纪一个人到城里找到你让自己顺利读上书,就已经能看出他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加上他希望能跟你一起住,以及成年后迁户口改名,都能看出他性格里的偏执。你说帮他找到工作后,就跟他断了联系,但以卢志洲的性格,绝不可能答应就这样跟你切断关系。而他的第二任妻子,不仅是一个成功的蜡雕塑艺术家,同时还是你转专业前同系同专业的大学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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