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可几分钟前林霜柏在床上浑身发颤近乎痉挛,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满脸都是惊恐甚至有些绝望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就算是醒来后的现在,林霜柏的脸色仍透出一种虚弱的无力感,他实在没办法放着这样的林霜柏不管。
斟酌组织了一下内容,沈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看你似乎很少休息,刚刚虽说睡了几个小时也没睡安稳,如果是因为这个案子压力太大才这样,或者说,因为我之前的态度让你勉强自己配合我们……”
“沈队想多了,我一向睡得很少。”林霜柏打断沈藏泽的话,并没有睁开眼,“也不会因为案子而压力过大,至于沈队的态度,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刑侦支队在他来以前就已经是一支成熟并且破案率高有实绩又团结的队伍,新加入的实习警虽然还需要磨练,但是队里的老人都经验丰富配合默契,沈藏泽作为队长也领导有方,自身能力不容置喙,在队里也有足够的威望,而他作为一个突如其来的空降兵,既不是正规警察也没有在国内有任何实绩,一个彻头彻尾不明来历的外人,却上来就被蔡局安排到能直接向沈藏泽提出破案建议和案情看法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跟沈藏泽平起平坐,哪怕他没有要跟沈藏泽争夺支队话语权的意思,也不可能受沈藏泽待见,更不可能轻易被支队里的人接受。
他虽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一向规避无谓的社交,也一直被人诟病情商太低总是故作清高不给人面子,但作为一个工作多年的成年人,这种工作场上最浅显不过的人情世故,他就算是习惯独来独往也早就懂了。
更何况之前,他也同样有在挑衅沈藏泽,面对他我行我素不把规则纪律信念等等放在眼里的态度做法,沈藏泽还没跟他打起来不过是给了一点脸色看,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毕竟当年在国外,他第二天就跟警队的队长打了起来,而且还十分不给面子地把对方放倒后还压在地上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差点连爬都爬不起来。
沈藏泽并不想追问林霜柏为什么做噩梦,被林霜柏打断后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平和地说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我们友好合作,和平共处。”
林霜柏睁开眼,像是已经从噩梦中缓过来,抬眼看向还在自己床边坐着的沈藏泽,道:“才半夜四点,沈队还是回自己床上继续睡吧。”
在只有床头灯亮着的昏暗房间中,背光而坐的林霜柏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就连眼神都被垂落到眼前让冷汗湿濡的几缕额发所遮挡。
沈藏泽看着那张只有高挺的鼻梁与下颌线在这样的暗夜里划出清晰分界线,哪怕在灰暗中也仍显煞白的脸,将那句已经到嘴边的“有事就叫我”又咽了回去。
终究还是选择不再多言,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
半晌,林霜柏伸手去将那床头灯关掉,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中。
长久的,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黑暗吞噬的石像。
第四十八章
hors l’immédiat, point de salut. car l’homme est une créature qui a perdu l’immédiat. —— emil michel cioran
在当下之外,没有救赎。但人是一种不晓得当下的存在。
天亮不久,被从窗户照进房间的阳光晒个正着的沈藏泽很快就醒了过来。
从床上一坐起就发现林霜柏并不在房间里。
洗干净的作训服还挂着未干,那双作训靴已经不在,合上的行李箱则在角落。
想起林霜柏在他办公室里加班时的安静,还有每次队里开会结束后总在他察觉以前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沈藏泽不得不承认,林霜柏相当擅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乎只要林霜柏想,就能不发出半点多余声响的行动,不让周遭的人意识到自己身边多或是少了一个人。
这其实有点违和,因为从外形条件上,林霜柏是个很容易能引起别人注意的人,从学识能力上,林霜柏也毫无疑问是出众的。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应当是受人瞩目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人群中焦点所在的天之骄子。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时刻都把自己边缘化,明白表示自己不喜欢被过多关注,除了必要的人脉维系,也不使用现代人都会用的社交软件,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微博、instagram、x或是facebook账号,tik tok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不刷短视频更不看直播。
沈藏泽自认是个很无聊的人,平日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健身并挑战各种不同类型的运动,上至攀岩下至冲浪潜水,虽说目前还没能练成自己想要的身材,但证书是实打实拿了不少,朋友圈偶尔也会更新一下,证明自己是个活人。除此之外,有空时也会跟朋友一起打游戏,虽然这样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毕竟除了他以外,大多数旧同学、同事以及关系好点的朋友,基本都已经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就算没结婚也有稳定交往对象,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自然也很少留给外人。
他不高调,但也没有低调到让自己仿佛不存在,该有的社交生活都有,就算是刑侦支队的队长,也并没有让自己过苦行憎一样的生活。
反观林霜柏,无论是听安善所说,还是他这些天的观察,林霜柏都给他一种不想跟任何人事物产生过多联系,人和社会都只是可供研究分析的样本案例,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只是刑侦顾问却全程参与调查跟他们一起待在局里或是参与行动东奔西跑,仿佛工作就是生活全部,人生意义均由学术研究以及工作组成。
正因此,所以昨天林霜柏跟工人打架进派出所,半夜里做噩梦被他叫醒后显露出来短暂的脆弱痛苦,都让沈藏泽感到意外。
很反常,却也因此而让林霜柏不再像是一个克制冷漠到仿佛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同时也让沈藏泽对林霜柏这个人产生更多的好奇与疑惑。
林霜柏身上有太多寻常人所没有的不和谐及矛盾,让他无法不对林霜柏感到在意。
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曾经都经历过什么,才让林霜柏成为现在这个难以靠近又沉稳内敛,时刻冷眼旁观一切的犯罪心理学教授。
房间的门被推开,换过一身便服的林霜柏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走进来,尽管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面色如常,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昨夜曾经做过噩梦的痕迹。
坐在床上打量一身黑色休闲衬衫长裤的林霜柏,沈藏泽已经连震撼都不会了:“我算是知道,你这不到四十八小时的短暂下乡调查,是怎么整出来一个行李箱。”
睡衣,床上四件套,两双拖鞋,还有现在身上穿的这套新便服。
很好,不愧是虽然低调但并不妨碍洁癖强迫症的海归精英,怕不是已经把高质量人类的形象管理刻进了骨子里。
林霜柏将手里装着两个油纸包的肉夹馍和两杯豆浆的透明塑料袋放桌上,然后去浴室洗手,出来从袋子里拿走自己那份再把剩下的连袋子一起递给沈藏泽:“早餐。”
“谢了。”沈藏泽接过袋子,本来想去刷牙洗脸,但自己也没买新的洗漱用品带过来,这种小宾馆的牙刷他也不太敢用,纠结两秒后决定放弃刷牙的打算,直接拿出豆浆插上习惯喝一口,再把肉夹馍拿出来,看林霜柏坐在椅子上虽谈不上吃得津津有味但也看不出半点不习惯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林教授在国外那么多年,已经吃不惯国内这种重油重盐的早餐。”
对于沈藏泽不刷牙就吃早餐的行为,林霜柏倒也没说什么,他吃东西速度不快,也不喜欢边吃东西边说话,便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才答道:“我成年后才出国,即使之后一直都在国外生活,也还是中国胃。”
跟不管吃什么都细嚼慢咽的林霜柏比起来,沈藏泽明显要豪放许多,不至于狼吞虎咽,但进食速度还是快很多,几口就已经把手里的肉夹馍吃掉大半。
“之前让你喝个养生汤都那么费劲,还以为你只吃得下白人饭,不然就是健身维持身材吃东西诸多禁忌。”沈藏泽喝两口还热着的豆浆,随即皱了皱鼻子,这豆浆加了太多糖有点过甜,跟市局附近那家老字号早餐铺的豆浆完全没法比。
林霜柏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把手里的肉夹馍吃完了,继而拿出纸巾擦干净嘴,才道:“我母亲跟我一起出国,在我母亲病逝前,我日常吃的都是南方常见家常菜。”
王如意是南方人,他们母子也很少出门吃饭,不论是出国最初那几年还是后来王如意身体开始变差后改由他下厨做饭,所以饮食习惯和口味都没有太大变化,而母子两人最大的差别大概是王如意吃不得辣,可他却非常能吃辣。
沈藏泽已经看完支队群里消息,正在回复黄正启的汇报消息,听到林霜柏的话不觉手上一僵,抬头看林霜柏时脸上浮现几分隐约的复杂神色,说话声音也低了下来:“抱歉,我没有要讽刺你或是故意提你伤心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