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这会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但还没有亮全,太阳也还没升起来。
  王珩宇低头,江宁还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不过露在被子以外的肩膀、脖子……青青紫紫的落了不少痕迹,几乎没一块好地方,全是他的杰作。
  想起不过几个小时前的疯狂……王珩宇慌忙移开视线,伸手帮他往上拽了拽被子。
  怀里的人呓语了一声,悠悠转醒,惺忪的睡眼睁了片刻又闭上了,开口的声音都是哑的,“几点了?”
  “才五点多。”王珩宇双手搂住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轻柔地问:“我吵醒你了?”
  江宁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伸手搂住他的腰,往他怀里挪了挪。
  本就是大清早,被子底下还是坦诚相待的情况,王珩宇眸光一暗,就感觉怀里的人僵了一下。
  江宁睁开眼抬眸看他,王珩宇低头对上他的视线,表情有些尴尬,“咳……这个属于,正常反应!”
  江宁没说话,只是原本搭在他腰上的手慢慢下移——
  王珩宇像那触了电的鱼,赶忙按住他,江宁看着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纯真的疑惑。
  要命……一大清早的,哪里受得了他这种眼神!
  王珩宇眸光微暗,喉结滚动,“……”
  他严重怀疑江宁就是故意的!
  ……
  ……
  然后,江宁想看的日出变成了破碎的、朦胧的、不真切的。
  他们房间床边有一大块地毯,此刻的地毯上一片混乱。落地窗边还有个懒人沙发,王珩宇抱着江宁窝在那里面,身上盖了条毛毯。
  江宁整个人歪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嘴里懒洋洋地控诉,“都怪你,没看到日出!”
  “冤枉啊!”某人跟他耍无赖,王珩宇无奈地直喊冤,“分明是你自己勾引我……恶人先告状是吧?”
  “我让你快点你怎么不听?”
  “怎么没听?还不够快嘛?喊受不了的不是你啊?”
  对上王珩宇那明显意有所指的目光,江宁脸一红,“……我说的不是那个!”
  王珩宇才不管他说什么,一只手落到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江宁惊呼一声,身子一歪差点从他身上滑下去,好在王珩宇搂住了他,随即下一秒就收到了江宁一记眼刀。
  王珩宇不服气地低头咬他,“说起来,刚刚在窗边,不是给你看日出了嘛?赖账是吧?”
  想起他刚刚看到的画面,江宁脸色更红了,轻哼了一声便扭过头不打算理他了。
  王珩宇拍了拍他的背问道:“昨晚的事还没说完呢,你不准备跟我说说?”
  “说什么?”
  “你本来想说什么?”
  “本来……”江宁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双手在身前把玩着王珩宇的手指,“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当管制的契机吗?那个从袁叔那里听来的故事。”
  王珩宇粗略回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那个管制,是你师父?”
  “嗯。”江宁点头,眸光低垂,“是我师父,我也是实习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我刚实习那会,对我的工作还是很热情的。”虽然现在也是。
  只不过他的性子使然,不太表露在明面上而已。
  江宁说“热情”这话,王珩宇一脸古怪地看他,然后就被江宁瞪了一眼,妥协道:“好好好,你就是表面冷淡,内心热情!我懂!”
  “……”江宁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骂了他一句,“你懂个屁!听不听了?”
  除了上回程瑜生日那天挨了他一个“滚”字,后来他们在一起后这么久,王珩宇真难得惹得他忍无可忍了,江宁才会开口骂他。但王珩宇就跟犯贱似的,就爱听江宁骂他,有时候甚至故意去招惹江宁。
  “听!”王珩宇赔着笑凑上去亲他,“你继续。”
  回忆起以前的事,江宁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我性子比较闷,但师父对我很好,我刚见习那会,他经常会拿着一本笔记本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指挥,有什么问题就记下来,等我休息的时候再给我复盘。刚开始实习那会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虽然不至于犯什么大错,但总归是紧张的。压力大的时候,晚上还会失眠,成宿的睡不好。”
  其实,他并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厉害,刚开始工作那段时间他也有压力大到失眠的时候。每天日复一日重复进行着枯燥而乏味的指挥,又同时必须保持高强度的专注与严谨。他所下达的每一条指令,甚至细化到指令中的任何一个字或数字,但凡有一点失误,那都是要命的大事!
  “师父知道以后就带我去他家,拉着我陪他下棋。”
  “下棋?”王珩宇皱了皱眉,实在想不通下棋跟空管有什么关系。
  江宁微笑点头,“不理解吧?”
  王珩宇一挑眉,确实不理解。
  “刚开始我也不理解。”江宁扯了扯嘴角,一脸的无奈,“起初还是在棋盘上下,他说是让我熟悉棋盘……而不是熟悉棋。等到我能记下棋盘上有多少条线,多少个格子,多少个交叉点的时候,棋盘就派不上用场了。”
  “啊?”王珩宇略有些惊讶,“那怎么下,靠想象?”
  江宁点头,“靠记忆力。”
  王珩宇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你们记性好的……都这么玩的?”
  “也没有吧,师父说我是个例……他说他以前带的徒弟,都得花很久。”
  这话王珩宇倒是没反驳,毕竟江宁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然后呢?记住了棋盘,那下棋对你来说,岂不是没有难度?”
  “有啊。”江宁叹气,“他会给我增加难度,比如要求我在限制的时间里必须落子,或者要求某一块区域不能落子。”
  棋盘就像他扇区内的空域,每一条航线的走向、注意点,什么位置会有交叉,什么位置会有穿越,都得跟棋盘一样刻在脑子里。
  而那些限制条件,就是为了模拟平常指挥时遇到的比如特情、繁忙高峰时间段的快速指令,或者天气、活动限制等原因导致的空域限制。
  而这期间,师父教给他的,就是如何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提高管制效率的技巧。
  并且还要在实际工作中,学会同时兼顾安全与高效。
  “师父说,我会紧张是因为我对它还不够熟悉。就好像你当年熟悉你的飞机一样,只有让它成为我的一部分,让它成为我的习惯,成为我下意识的反应,才不会在下指令的时候觉得紧张和无措。”
  试问,你会对你身体的一部分感到陌生吗?
  自然是不会的。
  所以这话,王珩宇倒是也认同。
  只是惊讶于江宁师父跟他的训练方式……还挺奇特的。
  江宁继续道:“我第一次独立指挥特情,是一架单发故障的飞机。那天是10月2号,国庆的第二天,天上飞机有很多,地上也是,我忙了一整天,水都没喝上几口。区调来通知的时候,那会的主任还不是付徵,他本意是让我师父指挥,毕竟那会的我甚至还没有放单。”
  “但是在我要准备站起来让位的时候,师父一把又把我按了回去。我回头看他,他却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放心,我在你后面。’”
  “说真的,那一刻,我感觉我整个人充满了干劲!”
  王珩宇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江宁脸上,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兴奋、激动和那股少见的活力,眼睛里闪着光。
  “师父是我们整个部门业务能力最强的,大家都说他是管制中心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是问题。我们有一本《应急管理手册》,从虞城机场创立之初,从他到虞城机场上班的那一天开始,每一册的主编都是他。”
  “我曾经也好奇过,按我师父的资历跟能力,那会怎么没让他当主任。后来才知道,他是嫌麻烦。当了主任,会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等着他,他不乐意,就想干一线,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话筒跟管制席。”
  “我们这行,跟你们一样,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一般45岁以后就要转岗了,我刚入职那会师父也才刚40,体检要求已经是一年一检了。但他身体很好,为了能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干下去,平常都是烟酒不沾还经常运动锻炼。”
  “空管这个活计,他干了二十多年。他总说等他退休以后得好好歇歇,指挥了这么久的飞机,他还没怎么坐过。成天跟那些个机长在频道里讨价还价的掰扯,改天他也要去坐坐他们开的飞机,出去旅个游。”
  说着,江宁突然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结果,临了却因为我——”
  “他说我是他这辈子带过最有天赋的,是他的得意门生。可是我——师父过世后,他们一家都不待见我,我可以理解。可我只是想送送他,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昨天的那一声对不起,迟到了六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