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说:“小宇啊,奶奶等你回来!”
海面上一阵大风吹起半米高的浪花,卷着一个又一个的浪头翻涌,而海面上空六千米的位置,一架飞机正以极快的速度螺旋下坠。
5000米。
4000米。
3000米。
……
只见飞机螺旋下降的姿态突然像按了暂停键一般瞬间卡住,随后又立刻以一个头朝下的固定角度快速向下俯冲,并在接近海平面百米的高度中翻转改平,最后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海面。
飞机发动机产生的热浪划破空气,海面卷起一个巨浪,飞机乘风破浪而出,上扬的机头预示了他的成功。
可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飞机才刚刚改平爬升不过四五秒,迎面撞上了乌压压一片鸟群。
鸟群擦着机腹穿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发动机接连的两声巨响,才刚安静了没多久的驾驶舱里,继而传来了另外一阵警报声。
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驾驶舱里迅速弥漫起一阵刺鼻难闻的味道,伴随还有一股烧焦的肉味,飞机剧烈抖动了几下后,速度快速下降,仪表上的警报灯一个接一个的亮起。
飞机左侧发动机已然冒出滚滚浓烟,随着飞机往前飞行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航迹。另一边,飞机右侧发动机除了浓烟外,还伴随火光。
是鸟击导致的发动机失效。
王珩宇看了一眼仪表,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双发失效。
发动机空中停车,重启失败,双发失效导致飞机此刻几乎毫无动力。
海面上风浪滔天,没办法实施水上迫降。飞机所处高度也不够,双发失效的飞机滑翔不到岸边就会提前坠海。
不过几秒的反应时间,王珩宇果断选择了跳伞。
巨大的弹射力将他送出驾驶舱,不足五六百米的高度不过几秒,失去控制的飞机便重重砸在了海面上。
飞机爆炸产生的冲击力,掀起滔天巨浪,裹挟着浪花直接把王珩宇掀飞了近百米远。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终于是没憋住,厚重的阴云遮天蔽日,沉闷灰蒙的天空淅淅沥沥开始飘起小雨,雨水被风吹着落下,裹挟着飞溅的水花和海浪翻涌,再一同融入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销声匿迹。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疼痛与冰冷瞬间席卷了全身,窒息和混沌也随之而来。
王珩宇甚至觉得,那一刻,他俨然已经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兜帽,手上拿着一把长长的镰刀的死神形象出现在眼前。
他想,那或许是他这辈子,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第30章
“庆幸的是, 我那天运气好,附近有渔船救了我。不过因为当时飞机坠毁爆炸的余波,最后还是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王珩宇捧着茶杯盘腿坐在江宁家沙发前的地毯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块地毯, 每次都不喜欢好好坐沙发,江宁说了他几次之后便懒得管他了。
江宁此刻就在他身后的沙发上, 怀里抱着猫。
万万没想到, 江宁第一次主动开口邀请他回家,竟然是因为想知道他为什么转业。虽然这事当初确实是王珩宇心里的一根刺,但王珩宇很想得开,事情发生了, 他也在那个时候做出了选择, 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他不是那种会把自己拘于过去的人,自然也觉得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江宁想听, 他也乐意讲。
江宁抱着奶牛坐在沙发上, 小猫在他怀里呼呼睡大觉,江宁听着王珩宇语气平静地诉说那些曾经发生在他身上可谓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那你转业是因为——”
“当初我出事的时候, 本来是瞒着我奶奶的,但是老太太那阵不知怎么的就很清醒, 一直等着我回去要给我过生日。左右等不回我, 我爸妈又神色躲闪。老太太聪明了一辈子的人,哪能瞒得了她啊。我奶奶年纪大了, 本身身体也不好, 身上都是年轻时候留下的各种旧疾,结果被我的事一刺激,进了重症差点没抢救过来。”
“那会我也还昏迷着没醒, 医生说在水里时间久了脑子缺氧,一直不醒的话甚至可能变成植物人。奶奶又出了事儿,我妈急得团团转,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做噩梦,梦到奶奶死了,梦到我死了。”
“不过还好,最后奶奶挺过来了,我也醒了。”
想起当初的事,王珩宇苦笑了一声,“但是我妈因为这事受了刺激,非要让我转业。她说她年轻的时候都没担心过我爸出任务回不来,现在年纪大了还得遭这罪,真出事了,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所以你转业,是因为你妈妈?”江宁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
他总觉得,王珩宇不像是会这么乖乖听话的人。
果然,王珩宇摇了摇头,“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战斗机飞行员,我当时觉得我不过就是一次训练失败罢了,等我养好了伤,我照样可以活蹦乱跳地去开我最爱的飞机上蓝天。”
“可是我忘了一件事……恐惧是人的本能。我醒来以后那几天,几乎天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只不过结局不同——每次梦惊醒的时候,身上都是一身冷汗,我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又一阵潮湿阴冷的风,无孔不入地往我身体里钻。海水的湿咸和冰冷,那种面对死亡的无助、绝望,甚至是惊恐……历历在目。”
“我妈一直以为我转业是因为在她不懈努力的游说之下终于屈服了,但其实——”王珩宇说着,突然低下了头,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口,江宁垂眸看着他的侧脸,低垂的眉眼里满是落寞,随后便听见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是我战胜不了自己的本能,我被我的恐惧打败了,然后我懦弱地选择了逃避,顺着她递给我的台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下来了。”
“你……”江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他向来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他有些……心疼眼前这个人。
以前,他总觉得王珩宇是个乐观开朗永远积极向上的人,他似乎无时无刻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对谁都是那么明媚灿烂。他甚至连说起这些曾经的伤痛,都依旧是一副平静的语气,平静到江宁甚至觉得他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满眼落寞遗憾的人,江宁恍惚像重新认识了他一般,知道了他掩盖在那些阳光灿烂的笑容之下,也是有一颗像普通人一样会害怕会恐惧的心,但他又很乐观,勇于承认自己的胆怯与懦弱。
害怕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敢承认它。
王珩宇转头对上江宁的视线,一时有些愣神,江宁看他的眼神里满是难过和怜惜——是在心疼他?
那双眼睛直直注视着他,丝毫不避讳的情绪暴露无遗,仿佛就像两道深邃的漩涡,将他的思绪一点一点吸进去。
王珩宇慌忙避开视线,有些欲盖弥彰地喝了口茶,“我当时其实心理测试都过了,我可以复飞,也可以继续当我的战斗机飞行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坐进驾驶舱里,那股恐惧又会席卷而来,我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江宁把怀里的猫塞进王珩宇怀里,从沙发上下来也坐到了地毯上,就坐在他身边,拿过茶几上的水壶给他添了点水,眉眼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问:“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克服的?”
王珩宇抱着猫抿唇想了想,“我当时其实挺矛盾的,一方面我不想放弃我热爱的蓝天,另一方面我又无法面对驾驶舱。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他说有种方法叫‘脱敏疗法’,有点像以毒攻毒?”
“后来齐一鸣说让我转民航试试,他带我去飞了几次模拟机,比起单座的歼20驾驶舱,可是宽敞多了,感觉好像是没有战斗机驾驶舱那么容易让我觉得压抑。搞得我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幽闭恐惧症之类的毛病,驾驶舱换大点的就没事了。”说着,王珩宇揉了一把小猫脑袋,轻笑了一声,“主要可能还是我适应能力比较强吧,从转业开始到现在升机长,用了五年,也算是比较快的了。”
五年升机长,确实是挺快的。
江宁转头看他,王珩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却总给他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江宁问:“会遗憾吗?”
闻言,王珩宇低着头,沉默了好一阵,江宁才听见他开口,“遗憾自然会有,但我并不后悔。”
他向来是个会往前看的人,已经过去的事,没必要把自己拘在里面。世上没有“早知道”,也不会有后悔药,当下做出的选择,不论对错,都是命中注定的人生轨迹,既然做了,就没必要后悔。
他向来信奉的准则便是,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江宁怔怔地看着他,王珩宇的脸上已经再次扬起了那抹他熟悉的灿烂的笑容。
见他盯着自己发呆,王珩宇有些疑惑地抬手在他眼前摇了摇,“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看着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