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尺言下班后, 急匆匆赶回医院,深夜三点,医院侧门还开着。他被保安拦下来, 出示了住院陪护的证明后, 才顺利进去。
  6号住院楼还亮着, 护士很敬业地值班, 时不时巡视病房。他不自觉放轻脚步,安静地经过张牙舞爪的绘画走廊,停在病房前。
  病房门已经合上,里面的人大多都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发出轻轻的鼾响。尺言贴着门上透窗,望见中间床熟睡的小人, 顿了顿。
  他很轻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合上,走回弟弟身边。
  尺言闻见他的鼻息声, 黑暗中小脸圆圆的, 枕在被子里面。尺言靠近过去,伸手去摸尺绫的皮肤,从额头揉到颈脖, 感觉很温和。
  尺言把被子捋了捋,盖好在他身上, 以免着凉了。
  他在床边坐下, 光看着弟弟一阵儿, 走廊灯光昏暗, 斜斜地从门缝里照入, 落在地面上像一滩暖水。
  尺言突然太阳穴突突突跳,倚在床边, 手指扶着额头。他有些疲惫,却眼皮不倦,睡不着。
  守了两三个小时,天亮了,护士也开始走动。五点半就来给小孩子们抽血。尺言摇醒弟弟,让出位置,尺绫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连续被抽好几管。
  他倒是一点没喊疼,抽完一倒头又埋枕头里。尺言帮他摁着棉花,挪着脖子。
  隔壁的3号床幼儿园小孩对抽血甚是恐惧,哇哇大哭,稚幼的童声刺耳,他爸妈心疼又难堪,一个劲儿地安抚,嘴上念着:“小声点其他人还要睡觉。”
  尺绫在枕头上磕着头,睡意朦胧间,忽地意识到身边是哥哥,被摁住的手反抓哥哥。
  “睡吧睡吧。”尺言温声。
  尺绫蜷着他的手,闻着哥哥的味道,在碘伏味的氤氲中重新睡下。
  七点钟,昨天点的早餐送到病房门口了,护工递给他们,“314-2的。”
  尺言昨天点了根玉米,还有两个包子,刚送来还很热。他放保温饭盒里,带着刚醒的尺绫去刷牙洗脸,尺绫恍恍惚惚下了床,还感觉在自己家。
  镜子和洗手间怎么不一样了。他嘟囔。
  哥哥帮他擦好脸,整整齐齐地从额头一路抹到脖子,像擦拭花瓶一样。
  住院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当然也不算太糟糕,回到床上,尺绫吃早餐,捧着玉米吧唧吧唧地啃。
  他已经清醒了,不用上学的感觉真好。
  隔壁3号床的小朋友吃的是饺子,肉味香香的,而1号床则是他奶奶带来自家做的营养肉片粥,1号床的小朋友很不乐意,埋怨好几句,“怎么又是这个。”
  尺言坐旁边,捏了一个包子吃,尺绫问哥哥你不困吗。
  哥哥答没事,不久,护士姐姐又来了,早上要开始挂水吊针。
  尺绫看往下滴落的药液,他问哥哥:“为什么滴得这么慢呀。”
  “医院规定呀,这样安全。”
  “一下子滴完会怎么样?”尺绫好奇,“会死掉吗?”
  尺言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模棱两可:“可能吧。”
  尺绫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一边输液一边玩起昨天林老师给他带的平板,因为电视里的动画片他已经看过一遍了。哥哥给他连了网络,下一个消消乐的游戏,尺绫觉得好好玩,手指连线发出biubiu的声音。
  玩到第三局,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尺绫抬头望,哇,居然是眼镜哥哥。
  尺平来接班,带着一袋子东西来守他。两人说了一下话,尺言很不放心,半晌才犹豫着离开。
  眼镜哥哥代替哥哥,坐到尺绫床边的椅子上。眼镜哥哥有些不自然,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尺绫放下平板电脑。
  等到尺言完全离开后,尺平才动动,从拿着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花玩偶,递给尺绫。
  尺绫:“哇!!!”
  他立马抱紧,小花玩偶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气味,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小花,但他没拆穿眼镜哥哥。
  尺平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中午的午饭,这是他亲自下厨的,今天一早上按照着病患菜谱,在厨房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做得可谓用心。
  “你不用上班吗。”尺绫问眼镜哥哥,尺平还没答,尺绫自己就想起来,“哦对了你是无业游民。”
  没用的眼镜哥哥,在这时候变得最有用起来,他能充当填充照看时间的一个工具,非常好用。
  尺平:“……”
  护士姐姐来换了一瓶水,同时带来了雾化用具,尺平组装好后,给他带上。
  时间温和地这样流逝。尺平也没说过几个字,光是坐在那儿看。
  隔壁的老人倒是对他们很有兴致,见到又来一个新人物,忍不住聊天:“你们一家都长得很标致啊。”
  尺平并不擅长应付如此年龄差距大的对话,毕竟他家的长辈都死了。他点头抿抿嘴,对方见他兴致缺缺,便也识相地笑着结束了对话。
  在医院的时光无趣,除了看电视玩平板没什么好消遣的办法。尺绫忍不住打哈欠。
  尺平见状,拿出妻子事先准备好的练习册,放在尺绫的床上桌,说出酝酿已久的台词:“你们老师说要写作业,我给你带过来了。”
  五三、密卷、新英语阅读。
  一共三本,每本一百多页,比尺绫的平板还要大。
  尺绫抗拒:“这不是小学生的作业。”
  尺平扶扶眼镜,略微心虚地面不改色:“这是。你期中考试不也考这些。”
  尺绫很犹豫,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但是记忆里上学期期中考试的题目,好像确实是这么难的。
  “能不能不写呀?”尺绫做最后的挣扎。
  尺平并不像哥哥那样强硬,他抿着嘴,再次扶了扶眼镜,没出声,尺绫知道了。
  他只好承认了,在眼镜哥哥的监督下拿起笔学习。
  做完三篇高考英语阅读,电视里播放起新节目,尺绫停下笔,尺平也没再强迫他,而是侧侧头,陪他看电视。
  电视里是小鸡小狐狸,还有小松鼠之类的,角色造型圆润可爱,尺平看了两集,只觉得挺合适小孩。他看尺绫,这个安静的弟弟正目不转睛,眉眼定定的。
  挺好。他找这个动画片的名字。
  尺绫起码还要住一个星期的院,光躺在床上也闷得慌。治疗了一天,还没见什么效果,据说是情况不太好。
  尺绫突然咳嗽两声,尺平给他拿纸巾。
  他发消息叫助理帮忙买些小孩子喜欢玩,能消遣时间的东西。
  尺绫抱着小花玩偶,爱不释手,去上厕所也不愿意放下。
  两人倒没多少话可以聊,玩游戏也玩不到一起,纯粹是一个陪伴看护作用。尺绫掰着小花玩偶的叶子,察觉到眼镜哥哥的沉默,他突然找起话题,小声问:
  “哥哥,你见过你妈妈吗?”
  这句话倒是让尺平有些措手不及,年近三十的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问道。他本想反问怎么了,嘴里却吞咽唾沫,答道:“没有。”
  尺绫看小花,“哇,那你和我一样诶。”
  这点尺平当然知道,他一时间无奈,不知该答上些什么。弟弟找话聊的技术有待提高。
  “那你会想她吗?”尺绫又天真问。
  这是个很容易出卖人性的问题。尺平摘下眼镜,浅浅呼出一口气,擦拭眼镜道:“没见过,不怎么会想。”
  尺绫又哇,“那你和我一样诶。”
  家里面只有他和眼镜哥哥都没见过妈妈,可为什么他们俩一点都不像呢。尺平觉得这是个废话问题,基因不一样何来相像。
  尺绫不再没话找话聊了,他摸着小花玩偶,全神贯注地望它,不久后,午饭时间就到了。
  食堂照样送饭前来,儿童楼倒不是热门的区,这边的家长大多悉心照料。尺平看到外面推来推去的小车,才想起来饭点,问尺绫有没有碗。
  尺绫指挥哥哥用热水烫碗,洗筷子和勺子,像个发号施令的长官。尽管他也只是用嘴巴复刻昨天尺言的行为。
  尺平拿着碗前赴后继的,外面打热水的地方涌了很多家长,活像打仗。他有些忙乱,生疏地走过去,又被挤出来。
  忙活好半天,给尺绫倒上汤,还有剁肉饼,虽然卖相略显寡淡,味道倒是不差。
  隔壁的1号床吱哇乱叫:“我要吃炸鸡,我就要吃炸鸡,我不要吃瘦肉粥了。”
  尖锐的童声吵得尺平耳朵疼,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小孩,这下更增一分隔阂。对比之下,有一个安静坐得住的弟弟,是如此珍贵。
  助理的动作很快,发消息来,说已经网购了涂鸦本和拼画手工,明天就能到了。
  “你有没有想要吃的?我出去给你买水果。”尺平见其他家属切着苹果橙子,想到这点,问尺绫。
  尺绫没有想吃的,尺平犹豫一下,还是自己起身。
  他查了附近的水果店,路程要半个小时左右,他让尺绫不要乱走,走出去。
  医院附近还是很有烟火气的,小食店、药店、水果店礼品店都很多,一部分人住院,就有一部分人陪住,聚集起来好几千人,奔波于生死疲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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