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旁边的一个大爷靠在自行车上卖糖葫芦,小音响一遍又放着一遍“冰糖葫芦、冰糖草莓、冰糖冬枣,10元一串,10元一串……”
大爷自己录的声音大概是被播过太多次, 已经有些失真,尽管如此, 还是丝丝缕缕地勾起尺绫的注意力。他望过去,迈出一只脚,张大嘴巴停在那儿。
好想吃呀。尺绫被眼前的水果串串迷住, 已经快神魂颠倒了。
刚想起步, 尺绫又想到自己来不是买东西的,他是要去找哥哥的。他看一下自己的电话手表,屏幕倏地亮起, 还剩一格电。
再三犹豫之下,大爷注意到他, 突地朝他招招手。尺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蹬蹬蹬地跑过去。
“小朋友你有钱吗。”
“我有。”他伸出小手, 电话手表里面有钱, 可以付款。
尺绫手表滴一滴, 付钱之后,大爷就开始给他的冰糖草莓拆外衣。
嘶啦嘶啦的声音, 尺绫望眼欲穿,伸手接过整整七颗的草莓串串,上面挂着一层泛黄薄脆的冰糖膜。
他看着草莓尖尖,红红的,继续往往前走。串有他小臂那么长,举着还挺重,摇摇晃晃的。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摇晃的冰糖草莓串,非常想咬一口,但嘴巴瞄不准草莓,找哥哥的步子也不能停下来,于是三心二意地盯着草莓游荡。
算了,先吃一口吧。他张大嘴巴。忽地,两只手突然从后面夹起他胳膊,径直提起他,尺绫一受力,眼睁睁看着小手发软,一整串冰糖草莓歪下,那瞬间他眼前像放了慢动作一眼,15°、45°、90°、120°,草莓往下冲了——
耿辱两手夹起他,径直向外跑。尺绫还没看到草莓串的惨状,身体被挪方向,一只青筋暴起的手臂夹着他胳膊转弯,彻底遮挡住那段视野。尺绫来不及回头,只听到一声落地的沉闷,所有地面的尘埃刹那飞扬,蒙盖在晶莹剔透的冰糖草莓上。
急促的跑步声替代那一瞬间,占据尺绫耳畔,逐渐变得聒噪清晰。
他听到抱起他的人的呼吸心跳声,耿辱跑得很快,拼尽全力,简直像战场逃命一样,亦或者说是在逃避追捕。
尺绫反应过来,就算再突然,在被抱着奔跑几十秒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冰糖草莓还没吃就死掉了,他哇一大声哭喊,“我的草莓!”
同时,身后传来高调鸣笛的警车,威武威武地从侧路停入成南路。
路人被这声吸引着转过目光,又投向哭泣的小孩,却只见一个大黄毛夹起小孩就往外跑去。要不是听清楚“我的草莓”而不是“救命啊”,他们还会以为是哪来的混混人贩子偷小孩,后面的警车是来追他。
“小祖宗别哭了。”耿辱揪着他快掉了,两只手将他重新抱好,脚步却是一刻都不敢停。
两分钟不到,耿辱跑出商业街,在宽阔的小广场停下来。他立马放下尺绫,呼哧呼哧地弯下腰喘气。
尺绫看着他,定定站在那儿。耿辱快喘不上气了,心脏有些疼,他手一抹裤子抽出手机,看时间和消息。
10点58分,而爆炸预告的消息定在11点整。此时成南路中已经被警察包围了,正在往外做疏散。
他放下手机,又抹一下手心的汗,抬眼看尺绫,尺绫还是定定的站立,似乎还沉浸那串草莓逝世的悲伤中。
耿辱手搭到他脑袋上,往下顺了一下,借力重新直起身。这一下抚摸似乎有竭力的无奈,也似乎有庆幸,幸亏找到了。
“我还没吃。”尺绫小声地自言自语,两只小手张张合合,似乎在表达悲痛。
耿辱没向他解释,只看着还在不断往里走的人,又看着不断被往外赶的人,那条消息刺眼地停留在手机上。要是这个爆炸预告是真的,再晚一点找到尺绫,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还停留在里面的行人,耿辱心怀慈悲,却无能为力。他弯下腰重新抱起尺绫,时也命也罢了。
他顾不得那么多人的性命,也不可能大喊一声要爆炸,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
十一点。
身后的商业街,并没有传来爆炸声。耿辱停下脚步,往后望望。
尺绫还想挣扎着回去拿自己的冰糖草莓,可是耿辱抱着他,他下不了地,于是四肢挥舞。
警方在接受到爆炸预告后,立马前来成南路排查,从街头到巷尾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嫌疑人,更没发现任何异常爆物。
好消息传来,信息的来源查到了。警方顺着网线查到号主是一个43岁中年男,立即上门找嫌疑人,接过一开门,发现原来是一个未满12岁的小孩拿爸爸账号发假预告,玩这种制造恐慌的恶作剧。
澄清的公告很快就通过官方账号发出,迅速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安抚公众恐慌的情绪。差点以为要发生大伤亡的群众有种被耍了的愤怒,底下的评论一条条都在骂着臭小孩要好好制裁,最好关个十天八天的。
坐在水果店前喝着果汁的耿辱,刷着手机里的通告,一瞬间哑言失语。他靠在大排档椅子上,无语地舔了舔嘴唇,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他差点跑没半条命的最终结果,居然是小孩图好玩的恶作剧,荒谬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合理,他摇摇头安慰自己,起码比真炸了好。
尺绫坐在他隔壁,跪在大排档椅子上,啜啜地吸着大杯果汁。耿辱为了安抚他失去冰糖葫芦之痛,花整整15大洋给他买了杯鲜榨橙汁。
“你通知你哥来接你了吗。”耿辱手搭在大圆桌上问。
水果五彩缤纷,重重叠叠,果汁也很好喝。尺绫啜着果粒,没有作答。
耿辱知道他意思,这表示着他毫无头绪,还没找到哥哥的一条头发。他手指骨敲敲桌子,对这小不点挑颔:“你那手表能打电话的吧,喏,打过去,直接让他来接你。”
尺绫按着他吩咐,停止喝果汁,点开电话手表。早这么干不就行了,耿辱非常无奈,手撩起额发,转一遍去看街道。
外放声应然而出。尺绫立马咿咿呀呀:“哥哥,我在好多水果的地方,有红色、橙色、绿色,我在喝橙汁,好大杯……”
没一句话是重点,耿辱看不过眼,用嘴型提醒道:“接、你。”
尺绫才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呀。”
电话挂断,尺绫看看仅剩不多的电。估计十来分钟后,哥哥就能赶到了。耿辱本可以走了,他不太放心,毕竟刚刚只离别几分钟出现新情况。
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熬一整个晚上的夜,也不差这一点。
他把目光投向尺绫,隔着撑额的手腕,觑着他:“喂,你多少岁了?”
尺绫对什么称呼都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在问他,在椅子上调整一下跪姿,唔唔地回应:“……我八岁。”
耿辱笑,“别闹。”
他一双桃花眼弯弯,目光波动,似乎看穿一切,“你说实话。”
尺绫放下吸管,掰手指,“唔,1、2、3、4、5,”
他数一轮,又翻过来数第二轮,小声自言自语,“十八岁。”
耿辱淡淡笑,没再问。
耿辱长得很好看,在西南黑组织干七年了,调来这边之前一直跟着司徒辅。他知道尺绫,尺绫大概已经忘记他了。
尺绫喝着喝着果汁,天真问他:“你是坏人吗?”
这声音不大,尺绫也不是很上心。耿辱倒是被问得一愣,他垂下眼皮思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尺绫两只小臂撑大圆桌,欠身凑近果汁。
耿辱又笑一声,他没法反驳。
尺绫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玩啊?”
耿辱把他推回去:“不可以,小孩子家家的,别和坏人混在一起。”
尺绫嘟嘴:“我也是大恶人。”
尺尚又打电话过来,尺绫接听,尺尚说约定在一个好辨认的地方交接吧,他不太认识路,过来起码要半小时。
最后两方把地点定在距离水果店一公里远的小景区。耿辱也没有意见,打着哈欠起身。
尺绫从椅子下来,跟上他。
不着急走,这附近还不少东西看,耿辱困得眼皮子耷拉成三瓣,悠悠闲闲的,而尺绫抱着果汁围绕着他兜兜转转。
过来的一路上,耿辱还给这小祖宗买了只红色的大螃蟹,有他两个头那么大。尺绫揪着红色大螃蟹的钳子,跟在耿辱后面摇摇晃晃的,耿辱夸他以后一定有钱。
耿辱抓着尺绫手,尺绫抓着蟹钳,一连串地路过街头,无论是黄色的大长毛、还是红色的大螃蟹,都非常招摇过市。
尺绫扯着耿辱的短袖,快把他扯变形了:“你不冷吗。”
耿辱身体素质好,一来一回答:“你不热吗。”
尺绫看到他衣服下的刺青,又看他黄黄的头发,他踮起脚尖扯一扯,拔下来一根:“你头发好长啊。”
耿辱没说话。
隔着远,耿辱眼尖,已经看到一个竖立的青年站在雕塑下,尺尚已经在那里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