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终究是意外击碎了一切结束语,那个句号他画不圆的,宁想没给他机会。
  夜深人静,房门外的光线终于灭了。祝池在台灯下把玩着老年机,红色诺基亚在手上转了几圈,又停下,屏幕定格在拨号页面上,却一个键也没摁下。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有任意门存在,如果时间的量子通道向他敞开,他一定先把宋时的电话号码背下来。
  “这就背下来了?”前桌的男生扭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祝池。
  他点了点头,“嗯。”
  男生扶了扶眼睛,扫一眼祝池语文书上密密麻麻的铅笔印记,问:“你这是有窍门?”
  大家都知道a班空降的转学生成绩很好,就是人有点高冷,都不怎么见他笑的,而此刻祝池眼底却掠过一抹笑容,很轻,但很明媚。
  “嗯,”他把书翻转180°,指给前排男生看,男生旁边的同桌也转过来凑热闹,“就是这样,按照音节意思先给它断句,再把生词的含义标在旁边。其实就是理解式记忆,这样背得快,还牢,你们可以试试看。”
  “不错,”前排两位恍然大悟般点头,随口夸了句:“你这主意不错。”
  祝池盯着字里行间的斜线圆圈,自言自语道:“也不是我的主意……”
  “你说什么?”
  祝池回神,抬头笑了笑,“没什么,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主意。”
  “那你这个朋友学习肯定很好吧。”男生又顺着提了句。
  祝池很重地点了下头,语气认真:“嗯,他很厉害。”
  下一节是体育课,祝池没心思打球,索性留在教室里刷题。没一会儿门口便有人叫他,祝池回头,并不认识。
  “你是祝池吧。”门口探出个脑袋问。
  祝池没想到自己这么出名,愣了一愣。
  他略略点头,“有事?”
  那人说:“是就行,楼下有人找你。”
  面前这位他都不认识,找他的又会是什么人?
  “谁啊?”祝池不放心地问,却已经撂下笔走到了门口。
  很简单的问题抛过去,那人竟支吾起来,神色很不坦荡,“额……你下去就知道了。”
  祝池警惕起来,该不会是想找他打架吧?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
  他往楼下瞥了眼,脚步停住,几乎是冲过去,扒在栏杆边往下看——
  那人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背后印着“临川外国语”几个红字,校服不知是缩水了还是买的尺码不合适,袖子和正身都有些短,却衬得整个人更加身高腿长。
  这个背影他曾在黑夜中一眼认出。
  祝池朝楼下扬了扬下巴,问那人:“是他找我么?”
  那人瞳孔陡然放大。卖个关子就这么难?难道聪明人都跟聪明人玩的?
  他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看两眼祝池再看三眼楼下,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是他吧。”祝池重复了一遍。
  面对聪明二号的质问,那人眼神飘忽了一阵,最后捂脸认了,指着楼下的聪明一号说:“就他,别说是我说的,他还想吓吓你呢。”
  第95章
  祝池什么也没再说, 一溜烟跑下了楼。
  石砖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校服衣摆凌空腾起又落下,十几阶的台阶, 那人分明看见祝池只跨了寥寥几步,一路身轻如燕,矫捷迅速, 跑酷似的很快消失于视野之中。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一个人来的么?为什么是今天?一中是还没开学么?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洪水般汹汹袭来,几乎要从心间漫出。
  祝池迫不及待地下楼, 这太不真实了, 等到和那个背影站在同一个水平线时, 他脚步一顿,站在楼梯口弓身撑着膝盖喘气。那个背影离自己好近,他的心跳得好快。
  祝池尽力调整着呼吸,片刻镇定后脑海里突然冒出个想法, 于是脚步放得很轻, 很慢, 一点点靠近那个浑然不觉的背影。
  他要吓一吓他,被惊到的不能只有他一个人。
  距离目标人物只剩半步, 捂眼睛的手已经高高举起,可谁知对方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忽然回头。
  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那个祝池魂牵梦绕的面庞再一次闯进视线, 真人的冲击力远比遐想脑补要大得多,立体、生动、鲜活,似梦非梦,超乎想象的近距离吓得他后退一步。
  祝池一个没站稳, 身体向后仰去。
  好在宋时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祝池舒了口气,好惊险,不过怎么被吓的还是他。
  就这样,见面第一句话成了——
  “你这是要碰瓷?”/“不好意思。”
  万万没想到,祝池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的开场白,不是客套的“你好啊”,也不是暧昧的“好久不见”,而是充满乌龙与尴尬的“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好熟悉,一如初见,又如再见。
  等他回神时才发现,宋时握住他手腕的手还没松开,不等他再说什么,问什么,宋时就拉着他,往祝池都找不着北的路上带。
  外国语其实挺大,可祝池没心思去探索偌大的校园,只在教学楼的方寸之间活动,以至于除了主干道以外,很多路他一次也没去过,那些路通向哪个尽头又在哪里交汇,祝池一概不知。
  一路上宋时什么也没说,祝池问了两遍就不问了,任由他领着自己往前走。
  手腕像被上了层套索,很紧,很冰,可明明是冷的,他却感受到腕骨处的阵阵灼烧,一直烧到心头,莫名的恐慌感漫卷全身。
  祝池心里在打鼓。
  这个点大家都在上课,路上人很少,学校里没什么人认识他,宋时就更不必说。他的世界被安满了摄像头,只有学校里的摄像头恰巧在宁想的掌控范围以外。
  所以他没什么好慌的,可内心深处的歉疚又无端滋长出一种恐慌。
  他想见他,可见着了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做好准备,对方只是沉默着就能让他所有解释的话堵在喉口,说不出,又道不来。他的无措遁形,毕竟是他伤人在先。
  最后宋时停在一片无人的角落。
  古树粗枝茂叶,绿意盎然,在青灰色石墙上投下一片阴影,宛若一副天然的屏障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宋时把他拽到墙边,站定。
  初春的天是蓝的,阳光也是暖的,唯独宋时的脸很沉,眸子很黑,看不出丝毫光亮。祝池心紧了紧,他刚要说什么,宋时的声音就落了下来——
  “祝池。”
  他愣了一愣。
  这个称呼很正常,只是从他嘴里说出却觉得陌生。好久,他都不这么直呼其名叫他了。
  “你认真的么?”
  “我……”祝池下意识想回答却又突然顿住。
  他该说什么呢?这个问题又是想让他回答什么?
  “你当初答应我是认真的吗?”宋时直勾勾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眸子还是那样沉,恍若深不见底的海水,不等祝池说是他就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留的那两句话也是认真的吗?”
  祝池又想摇头,“不是……”
  他已经被逼得紧贴墙根,后背传来一阵凉意,还有些发硌,可这都比不上宋时一记记拷问来得难受。
  “不是么?”宋时反问,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不知看到什么眼底忽而生出某种情绪,喉结跟着滚了滚,“你很少提自己的过往,把秘密藏得很深,每次问你还得附上条件和筹码才肯告诉我……其实你早想好了,想着随时离开,随时抽身而退,随时抹掉在一处的痕迹。”
  “不、不是……”祝池想说不是这样的,可站在宋时的角度上,他好像就是这么做的。
  “你把我当什么了?也是——”宋时微微低头,脸凑得更近了,鼻息交错,却让人呼吸停滞,“阶段性的玩伴么?”
  祝池想低头找一处可以喘息的缝隙,可还是逼迫自己扬起头,坚定不移地,看着他眼睛回答:“不是。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我不是想耍你,也不是想当逃兵。”
  他之前以为人终有一天要离开某处,哪里都待不长久,也没想过他们能走多远。可不知从哪天起,他开始奢求时间过得慢一点,他可以在这里停留久一点,陪伴身边的人更长一点。但不论何时,他的真心是没变的,他在一天,就会对身边珍视的人好一天。
  祝池别开头深吸一口气,又转回去,一如既往认真凝视着对方,艰难地将话说完,“你知道么,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妈。”
  他现在是有些后悔的,要不是宁想威胁,要不是宋时的情况也很特殊,或许他会再搏一搏,起码不让宁想把话说得那样绝。但他也清楚,宋时刚和家里关系有所缓和,这个节骨点,不容许再有岔子发生。祝池不敢拿他冒险。
  祝池依旧看着他,满眼真诚,可良久对方都没再说话,神情晦涩,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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