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此刻,一班教室恢复如常,寡淡的led白光逐渐消磨掉有关礼堂金色吊顶的记忆,大家一个个头扎下去,注意力被函数曲线侵占,好像教室里多一个少一个也不是那么明显的事情。
周遭静悄悄,偶有书页开合的声响,可刚才叫全班别想这件事的人却止不住不想。
边上空荡荡,再寻常不过的空荡,要是放在二十天前,这是他所习以为常并享受其中的清净。
但如今,余光中旁边空着的位子,却让人心里发慌。
宋时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还是破功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前所未有,仿佛烟花在眼前升腾、绽开、盛放,留恋美好的同时又生怕下一秒便只剩下无尽的长夜。
内心的感受炽烈到再也无法忽视,他此刻才确定下来,他是真的,真的希望他能在他的世界停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铃响,宋时收了书包,桌肚里的手机终于振了两下。
降神回话道:我妈说祝池现在醒了,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宋时掏出手机追问:那晕倒是怎么回事?
消息刚发出去,贺景阳便出现在一班门口,几人边说边往回走。
贺景阳:“好像是过敏,但还不知道是对什么过敏。”
许向暖皱眉,“过敏这么严重吗。如果是接触过敏,他今天待在学校,也没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啊……如果是食物过敏,食堂里都是些常规菜,吃那么久也没问题……贺景阳,你们家今天有做什么特别的菜吗?”
贺景阳托着下巴思索,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没什么啊,青椒炒肉、宫保鸡丁、红烧茄子、鲫鱼豆腐汤,没别的了,之前吃了也没问题啊……”
“真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就过敏了。”
三人讨论半天也没得出结论,看来事情真相还得当事人来揭晓。
傍晚,满庭芳园陷入沉寂,深蓝夜幕嵌着点点晚星,白墙随天色暗下来,米色窗帘今日难得没遮严实,半拉半开,透出一丝光亮。
窗子后的人注视着对面窗子,依旧明净,却始终是暗影一团,街角安安静静,唯一的动静当属风吹树叶划过的沙沙轻响。
宋时眸光一沉,他想,今夜人应该不会回来了。
他刚要拉起窗帘,手机却又振了一下。宋时垂眸点开,眼神忽而明亮起来。
还是贺景阳发来的,只不过这回是张照片。
良久,宋时眉毛拧起,接着又舒展开,像是被小朋友玩儿坏的折纸,折起来又展平,变幻八百个样子还不满意。
盯到最后,他还是选择缴械投降,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人真是,躺病床上还笑得出来。
笑起来的样子是挺好看的,可千篇一律的笑容背后,到底哪个才是发自内心的……
这么想着,宋时不知不觉点开另一个聊天框,而对面的人,此刻也正对着聊天框发呆。
准确来说,祝池不是躺着的,醒了后他就把床摇起来,半坐着,比躺着要舒服。
他手上还输着液,不能乱走动,不过昏沉的头已经清醒了许多,像是睡了一觉,什么事也没发生,从薰衣草香气过渡到消毒水的味道,他就到了这里。
琴姨说出去给他整点吃的,马上回来,现下房间里就剩他一人。
祝池支着另一只手看手机,微信消息几乎爆满,不少同学挂念他,发来消息询问状况,可回完所有消息祝池却总有些意犹未尽。
就这点人?没啦?
终于,翻到被埋没的狗狗头时指尖停住,祝池气不打一处来。
真不管同桌死活了?
果然是个无情无义,无牵无挂的冰块儿!
祝池想拿表情包炸他,让他看看他同桌顽强的生命力,他正挑着表情包,这时,一则新消息弹出来——
是宁想。
“阿祝,我听琴姨说你在学校晕倒了?现在感觉好点了没?”
——“好多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那就好。医生怎么说,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医生说是过敏。”
“你吃龙虾了?”
祝池怔了一怔。
他生活里父母的影子并不多,以至于宁女士对他大多生活习惯都不了解,而对什么过敏,却恰好撞上了她了解的那一小部分。
他从小体质不错,过敏源单一,记住这个并不困难,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小时候触发过一次。
那次是和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吃饭,没人照看就顺带捎上了他。酒桌上没有同龄人,大人们只顾聊天喝酒谈生意,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剥小龙虾。
怎么晕倒的他全然不记得,他只记得,那天的小龙虾红油椒麻,出奇的入味儿,出奇的香。小龙虾不仅解馋,还解闷,好像时间一个人也能很轻易打发。
红色的虾壳剥了一桌,给这场不知道要吃到何年何月的饭局,提前按下了暂停键。
后来,他红了脸,晕倒了,进了抢救室,差点没醒过来。
他第一次品尝味美的龙虾,也成了最后一次。
而现在他独自坐在病床上,宁想的话却问住了他。
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在纠结该怎么说。
那个龙虾味的月饼是琴姨好心送来的,要怪只怪包装上写得不明显,他看得不仔细,也怪他的味蕾不灵敏,连一丝不对劲儿都没尝出来。
话虽如此,但他也不确定告诉宁女士后她是否会多想,是否会将琴姨无端牵扯进来,所以他最后决定,还是别多此一嘴了。
——“食堂今天换了新菜品,我觉得挺好吃的,就尝了一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祝池自认为理由编得不错,足够自然,足够轻描淡写。
他刚发过去,那头消息倒是回得迅速,宁想这次发了条语音——
“都这么大人了,自己什么情况难道自己不知道吗?世上五花八门诱惑人的东西多了去了,但不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尝个新鲜,很多东西是不能尝试的。碰都不能碰!你明白吗?”
祝池看着语音转过来的文字,耳边却自动响起宁想的声音,连音调语气都是那么真切,一遍又一遍,在耳畔连续播放。
消毒水味儿瞬间加重了些,祝池胸口莫名闷得慌,像是要窒息。
他烦躁地将手机甩开,盯着天花板无趣,看着雪白的床单被罩更无趣,索性将目光移向自己身上唯一不单调地方——他的左手。
左手缠着几条米色医用胶布,胶布下压着紫色针头,紫色针头戳进青色血管,血管中流淌的是红色的血液,这么顺水推舟想下去,右手便不知不觉间攀上了左手。
冰凉的指尖即将触到钢化针头,可下一秒,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
第30章
“小池, 别乱碰。”
一进门就撞见如此情景,柳琴吓一跳,急得将右手的粥倒到左手提馄饨的手上, 也顾不上粥洒没洒。
“这扎了针的手可不能乱碰,”她将买好的食物放在一边,这才发现, “哎呀,粥泼出来了点。”
微蹙的柳叶眉很难不让人注意, 抱歉的意味更明显了。
“没事的, 琴姨。”祝池不介意, 露出善解人意的笑。
柳琴眉头这才舒展开,她抬头看一眼吊瓶,还多,半瓶子药一时半会儿也输不完。
于是一边忙活着支小桌板, 一边问道:“是打针的手不舒服吗?是不是药液流太快了, 会吃不消?”
没等祝池回答, 柳琴将粥和馄饨摆好,便立即起身去将速度调慢了些。
祝池原本大脑还在加载该怎么解释, 因为他也不理解,一分钟前的自己怎么就非得去把玩扎着针的左手, 真是没事闲的慌。
不过现在,这个由于灵魂出窍而琢磨不透的答案也不重要了,柳琴似乎没有硬要追究清楚的打算, 她忙不迭解开包装袋,道:“赶紧,趁热吃。”
又察觉到他手不方便,主动说:“要不要我喂你?”
关心则乱, 琴姨眼中只看得见他扎着针的左手,差点忘了,他还有一只空着的、更加灵活的右手。
祝池还没羸弱到让人喂饭的程度,琴姨大晚上赶到医院,帮他办手续,买宵夜,已经很给人添麻烦了,哪里好意思让人做到无微不至?
于是他抢着抓起勺子,将小米粥往嘴里送,“琴姨,不用,我自己可以。”
祝池急于证明自己,小米粥吹也没吹便送入了口,烫得他舌头打卷儿,发出“嘶哈”一声。
柳琴瞧见他囫囵的模样,笑着忧心,立即伸手帮人抚背顺气儿,“慢点儿,慢点儿吃。”
吸取刚才的教训,祝池开始慢条斯理喝粥吃馄饨,柳琴看他胃口不错,眼尾笑意加深了些,“我出去打点水,你慢慢吃。”
“嗯,琴姨放心去。”
柳琴走出病房,床边的手机又振了一下。祝池猜测,肯定是宁想看他不回消息,又开始远程说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