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毕竟他的老师认为那是唬人的东西,而他即将继承老师的所有衣钵,却费这么大力气,其中必有缘由。
  然而这些在薛潮眼里都不重要了。马可·波罗转瞬间明白,想拿回谈判权,要摒弃那些花哨的算计,露出和他一样疯狂的内里。
  两个疯子才能平等地对话。
  “你很愤怒。”马可收回“热情师兄”的架势,枕着歪倒在一边的丝绸高礼帽,哈哈笑道,“哦,这太有意思了,你只提钥匙,但你在为死去的那个女人愤怒,你与我针锋相对,却并非对我本人有什么看法……哦,看你那迷茫的蓝眼睛,小可怜,你看得清自己的心吗?”
  薛潮的心的确混乱。
  自蒲逢春化成血水,他的思维像被吹散了,也成了漫天的雪。
  似乎混杂了很多情绪,他想看清,然而它们凑在一起像一句翻译来的外国诗,抓起一个看,又像盯久了反而陌生的常用字,他意识到他暂时无法用理性拆解他的感性。
  但他可以顺从感性,再用理性为他的宣泄保驾护航。
  所以他没有阻止将鸣的现身,按理说,他唤醒boss是为了钥匙,如今得到钥匙,他可以用残翅闪蝶入梦,拼一把加固邪神的封印,这条路他未必走不了。
  但他不想那么做了,他心里燃起冷冷的火,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他当机立断囚禁瑞森的灵魂,以此为砝码,与虎谋皮,迅速打通副本,来到马可·波罗的面前。
  “和你们这种……说话,我好像第一句总在问别人的生死,‘你杀了谁’、‘他们是你杀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悲天悯人。”薛潮自嘲,幽幽地问,“明洋死的副本,主持人不是你,你也这么干预过别人的房间?”
  前半句就让马可安静了,他有点诧异。
  因为短暂的接触下来,这位师弟是几乎不对外剖白自己的人,他的所思所想都藏在无动于衷和懒懒散散里,所以一出手就是一鸣惊人,别人根本跟不上,只能觉得他疯狂。
  “不不,你没有那么软弱的情感,是你的掌控欲在作祟。”马可·波罗赞叹地说,“这是主持人的通病,或者说,美德,只操纵我的房间已经无法满足我,你会发现,只要你有力量,只要你足够聪明,你甚至可以左右别的世界,多么美妙,你现在也感受到了,不是吗?”
  “我那位前辈现在还没落网,想来有本事,他脾气这么好吗?”薛潮扯了扯嘴角,“不应该啊,他不就是因为‘叛逆’才被公司追杀的吗……啊,他自顾不暇,才能让你浑水摸鱼。”
  男人双腿分开,上身前倾,一条胳膊随意地搭过大腿,另一条的胳膊肘压在膝盖,他微微低头,手掌根按在太阳穴,慢慢地转,黑色大卷发漫过他冷白的脸,凌厉的那道凤眼时隐时现,像藏起的荆棘。
  酒馆静悄悄的,一时只能听到外面夜莺啼叫,他忽而问:“明洋是你选择的?”
  “没错,那把钥匙是靠‘继承’的。”马可·波罗坦然道,“钥匙最后的踪迹就在李的那次调查团本,他们已经定好了,也有指定权,我无法进入副本,在有限的操作里,让钥匙落在安魂曲身上最合适。”
  曾经的乐团成员,在上层玩家里还留着影子,马可多费些心思,可以接触到,不至于大海捞针。
  而且如今他更是落魄了,病痛缠身,生命也要走到尽头,承受不住钥匙的力量,以前的玩家朋友又不再来往,他能托付的人有限,而且都弱,方便马可再拿回钥匙。
  最重要的是,马可与明洋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一个烂好人,他最瞧不上的那种人,但隐秘的情报说,烂好人可能适合做钥匙的载体。
  虽然他不知道缘由,但他自有理解,烂好人就像门窗不装锁的房子,看似完全,实则四面随时能漏风漏雨,谁都能进来坐坐,最容易被侵蚀。
  他们的心像天生给别人住的,所以弱得可怕。
  马可直白的蔑视,让薛潮的心一动,他其实看出师徒俩的死有蹊跷,像他们自己也参与到死亡的选择中……但最开始,果然是因为他们走了霉运,被马可·波罗选中了。
  无论是什么让蒲逢春死时的眼神有“甘之如饴”,薛潮只觉得这是一场算计。
  马可·波罗挑衅地哈哈笑:“你说我会杀你,其实是你想杀我吧……”
  薛潮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转出一把刀,俯身干净利落插进他的心口,动作太快,如果这是电影,几乎就是下一帧,酒馆里已经万籁俱寂。
  诡异的安静了很久,他才漠然地回答:“猜对了。”像他自己也刚回神,抽刀起身。
  然而走到门口,他倏地回头,马可·波罗的尸体不见了。
  层叠的宝石项链忽然从后搂住他的脖子,左右交叉狠狠一绞,薛潮提前察觉,竖起刀擦着自己的动脉挤上去,挑开项链,反手一刀。
  偷袭者却没有躲,反而迎上,险险地贴过刀锋,有什么被切开一道口子,被偷袭者趁机抓住,撕碎了。
  “你怎么看着不高兴,那不是你制造的幻境吗?为了试出我的底牌,现在你看到了。”马可·波罗抓住薛潮的胳膊借力,翻到他的前面,转身张开手臂,退到自己再次出现的“尸体”旁,“我的底牌恰恰就需要这样的虚幻。”
  薛潮从躺在地上的马可,看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活蹦乱跳的另一个马可:“意识和身体的彻底分离。”
  “没错。”
  站在薛潮面前的这个马可·波罗,是他分离出身体的意识体。
  不管幻境还是梦境,都是相对于现实的“虚幻”,是意识存在的地方。
  所以恰恰成全了意识的具象化,让马可·波罗更顺利地分开身体和意识。
  刚才的梦境里,是两个意识在对垒。
  而马可通过顺利地身魂分离,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现实,于是意识体声东击西偷袭他,然后打碎梦境。
  “而且你的幻境是围绕我的精神构成的吧?你小瞧我了,薛,你这是把幻境的主动权让给我了。”
  他说得没错,这个“幻境”是马可·波罗的梦,而马可·波罗有这样的能力,一旦他发觉这不是现实,他就拿回梦境的主权了。
  没错,不是道具……是他自己的能力,就像玩家的异能一样。
  可主持人不是没有异能吗?
  马可·波罗似乎读出他的想法:“别不敢承认,你已经猜到了,否则不会用意识显现的幻境来试我,主持人最重要的属性就是精神力,意识不坚韧,精神不稳固,无法成为优秀的主持人。”
  “你已经试过守秘人的滋味了,为了适应像这样的冲击,你的精神也会进化,猫为了平衡长出尾巴,鱼为了在海里游得更快所以是流线型,你的意识也一定有独特的力量。”
  就像马可的意识可以离开身体,单独存在。
  薛潮知道自己的“独特力量”,他的意识在第一个副本就可以分裂成无数只眼睛,兼顾每一份的视角,好像他是一个天生的监视者。
  意识和身体分离,意识体不会轻易死去,但无法动弹的身体肯定是弱点,因为意识迟早要回去。
  明明在梦境里反杀他更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但马可没有——他还有招数,就像他带着闪蝶,马可肯定也带了s级道具!
  攻去的薛潮再一眨眼,眼前的色彩骤然一变。
  物体本身没有颜色,物体反射的光通过视神经传给大脑,在大脑中形成的反映才是颜色。
  而现在他的眼中,所有色彩被打乱了,尤其是马可本人,他身上至少有二三十种颜色,那些丝绸、宝石本就在变动,现在红的变绿的,绿的变蓝的,更是变成一片诡异的彩虹,招摇地涌动,使他在骤变中失衡,马可趁机攻上,果然为他添了不少伤痕。
  薛潮被动防御,眯着眼睛强迫自己适应。
  酒馆在他们来回的交手间乱成一片,薛潮受伤的胳膊没受住马可袭来的腿,腰撞在吧台,他就等这个机会,在马可再次袭来时,忽而流畅地避开马可的攻击,矮身反扫在马可的膝盖窝,在马可前倾的时候,抓住他的头发磕向吧台,准备把诡异的“色团”扔进去。
  变化的色彩随时干扰他,也让目标变得鲜明。
  但他的眼前忽然全黑了,所有颜色都变成黑色,像被剥夺了视觉,令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出现空档,马可冷笑着拧身,将薛潮一脚踹进吧台里,夺过他手里的刀刺下。
  同样的位置,算是马可的回敬。
  马可也受了很多伤,看着薛潮因剧痛而睁大的眼睛仍然泛着看不见般的空茫,咬牙笑道:“真是怪物一样的适应力,才十几招就逼我使出杀手锏。”
  薛潮侧过脸,呼吸残破,浓黑的卷发展在地板,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挂着冷汗与血珠,像开到荼蘼的花。
  胜负已分,马可又能从容地侃侃而谈:“我佩服你,薛,你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你奇妙的思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也许现在也不算晚,把钥匙交给我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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