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墙柱也绑了一个签筒。
  薛潮敲门,没有人应, 老妇人也敲了两下,然后推开门, 一个穿着袄子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躬身走来, 听了老妇人的话,迎薛潮进门。
  没出一进,他就看到零星几个同样打扮的少年少女在干活, 打扫庭院、晾衣服、端碗筷……
  村长不仅住古老的大豪宅,家里还有一堆少男少女做下人, 这真是个老爷!
  “你们是什么人?”薛潮问。
  少年一直低着头,眼不看四周, 只盯着前方的路, 秉承着恭敬的姿态,安静地走。
  对于外来者的误解,他见怪不怪, 平铺直叙地回答:“我们是神的侍从。”
  薛潮恍然大悟,在这深宅大院儿当老爷的不是村长,是某位邪神。
  他鄙夷,平日有手有脚,到处晃荡惹人嫌,今儿又娇贵了,还要一群没成年的小屁孩儿伺候祂,什么毛病?
  院子里的砖石都是墨色,像坠进了这片惨白,黑压压的一片底。
  薛潮跟在少年身后,走向院子的深处,像走在遗像的世界里,院子很大,但人很少,他们走了两进,只有零星几个沉默的“神的侍从”,无声来又无声地走,没有人气。
  好像偌大的院子被什么笼罩着,只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压着人不敢说话,不敢喘气。
  少年去请示,却似乎没找到人,他让薛潮稍等片刻,走进了西厢房。
  这一去就没回来,薛潮碰了碰西厢房的门,发现门上锁了。
  他一顿,在门口听了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自然会撬门,这种院子的门,使一下巧劲儿就能被他别开,但他想起马可·波罗还有在论坛看到的守秘人经验,在调查正式开始之前,守秘人最好不要介入故事。
  他们的定位是旁观者,在调查开始后,他们的定位是引导者和推动者。
  于是他转身离开,从隔墙合龙处的小门进入下一进院落。
  这个院落就更没有声音了,他在所有的房间门前都停了停,像个空院子。
  进到最后的院落,一推开门就不一样,朱红的大门正对着他,像黑白默剧里突然溅落了某个人的血,点燃一抹妖冶的红。
  那红太鲜亮了,让人不舒服。
  从进门到最后一个院落,没有一处有匾有字,唯独这间朱红门的正房,写着祠堂二字。
  两边刻碑联,左手边的字被风雪消磨得看不清,右手边的字也勉强,但薛潮听过,所以猜出了这残破的上半句鬼画符是“血不荐天,命不落地”。
  他轻轻碰门,一顿,这门没锁。
  整个宅子,他碰过的那些普通房门都锁着,唯独供神的这间最特别的祠堂,却开着门。
  像一个歹毒的邀请。
  薛潮慢慢从大衣袖子里的手腕上解出绷带,指尖绕着,将绷带穿过门环,熟练地系了一个死结。
  他离开最后一个院落的时候,听到门后祠堂的门动了动,他动作迅速,顶住被风吹着即将合拢的门,原路返回。
  领路的少年就站在第二个院落里,静静地观望,见他回来了,也不惊讶,带着他去了正房。
  村长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有些富态,却露出愁苦的表情,一见他先连叹三声:“李姐想着我,想着村子,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高人,快快请进!”
  薛潮坐下,少年给他们倒茶,他没有品茶的爱好,只当热水那么抿了一口,想着去去寒气,却没想到这茶入口是热的,流过嗓子慢慢变冷,到了脏器像坠下一捧寒潭水,冻得他四肢跟着打了个哆嗦。
  “这茶……?”薛潮皱眉。
  “我们村里有名的雪普洱,拿山尖上滚落的第一场雪泡茶,暖口舌,冷心肝,清明神志,省得大雪天让人发昏嘞!”
  大雪天发什么昏,雪盲症?但薛潮确实感觉整座宅子压在他身上阴冷冷的重量减轻了一些。
  他把玩着茶杯盖子,散漫地笑了笑:“高人不敢当,被大雪困住的借宿人罢了,幸得哪方神灵保佑,让我看到这儿有一个村子,否则可真就冻死在山里了,我第一次见这么多像碑石一样又高又尖的雪山。”
  村长不知哭还是笑,五味杂陈地感叹道:“喜悲山就像它的神灵,没人能知道山神的脾气!这天就没法赶路,逆着天的脾气要倒霉,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收拾个厢房,你就安心住下,等雪停了,路清一清再走。”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神帮着我,被神庇佑的有福之人也帮着我。”薛潮看向村长,“我也得让您善有善报,听李姐说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可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唉,不瞒您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儿经常下雪,下得大了难免成灾,不小心摔一跤就够受的,遇到小的雪崩,被哪个山头砸下的雪埋了也是有的,但这也没办法,我们村子就建在群山间,靠山活,被雪埋也算魂归山里,侍奉山神他去了,只能提醒村民们平日多加小心。”
  村长说到这儿支吾半天,难以开口的样子。
  薛潮就问:“但这次的雪看着可够大。”
  “已经不是雪的事了。”村长长叹一口气,“东门外最近的那座雪山塌了,埋了东边那条路,那路通向山外的镇子,平时村民们上镇子卖东西都走那儿,这不仅是断了路,这是断了大家谋生的路啊,我愁得日夜睡不着!”
  薛潮的眉峰微抬,开了个玩笑:“你想让我拉来一个施工队?”
  否则山崩雪崩,他再有力气,一个人也清理不了啊?
  村长摇头:“不不,清理山道我们村民自己就可以,问题是那不是出力的事儿,那天出镇子的几个村民全被压在山下,凡是去清理积雪和山石的人都说听见里面有哭声,哭声不停这雪就不停,再这样下去,我怕又崩一座山。”
  薛潮说:“可李姐说雪今天就会停。”
  村长亲切地笑道:“这不把你等来了?红白爷选的人准没错!”说着朝祠堂的方向拜了拜。
  薛潮后知后觉地恶寒。
  “所以他们想被找到,安心下葬?”
  “他们已经被找到了,但是他们不愿意被带走,只是在那里打转。”村长说。
  到这步还不走,要么是被困住了,要么那里有什么东西。薛潮问:“他们都是去镇上卖东西的?”
  “也有磨着家里大人去镇上玩儿的,那里有集市,小孩子喜欢的那些新鲜玩意儿,还有戏班子和杂耍的。”
  “他们是前天去的?”
  “大前天去的,天没亮就走了,当天夜里他们回来的时候就雪崩了,山也断了,在东门那,之后就开始下雪。”
  所以其实大前天的夜里已经开始下雪了。薛潮进门以来,四个院落的进门处都摆着一个签筒,他想起随处可见的签筒:“那天神灵没有给他们指路吗?”
  村民对红白爷尊敬得多,视祂为喜悲山的山神,不像被挤兑在南门口的财神庙,祂被供奉在村中大宅的最深处,还有一众侍从。
  听李姐和村长的口吻,对祂也是深信不疑,每一次提到祂,还要隔空拜一拜,说明祂平日的签文必定是有参考价值的,甚至是灵验的。
  如果是下下签,大凶,信奉祂的村民就不应该会出门。
  “什么签文只有他们知道。”村长摇了摇头,最后什么也没说,但薛潮却觉得他想说的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薛潮看了一眼还剩的时间,起身告辞,前往东门。
  白头村一共四个门,东西南北各一个。
  往东门走的路上,他就感觉到天越发冷了,每次风一卷过,雪就像被扬起的尘土,要兜头把人蒙住。
  远远就能看到坍塌的山石,直入天际的尖锐怪山反而碎成了普通的山,雪被压实在新的山下,或者流淌在石头间的缝隙,和红土搅合在一起。
  薛潮凑近了发现,红土并不是山的本质,红土其实是不透光的红色晶石的碎屑。
  晶石的质感很奇怪,像捏在一起的沙子,但摸起来却像天然宝石般光滑。
  薛潮敲了敲,晶石就分崩离析,发出一声尖锐而嘶哑的怪叫。
  所以这丰碑似的山,其实脆弱像尘土。
  但他进入群山时,也摸过那些山,试过硬度,可以说坚不可摧,所以只在倒塌后才变得脆弱吗?
  村民已经清理一部分的山石,都碎成了红土,顺着缝隙沉到底下,反而露出上方像通道一样的洞穴,好像什么东西借着这洞爬过来了。
  薛潮举起铲子,敲碎一边,山石又碎一大块,露出一角狰狞而惊恐的死人脸。
  第121章
  下一秒, 那张死人的脸消失了。
  然后是山石内部塌陷的声音,塌完后,“碎屑”还在流, 像沙子一样簌簌地响,薛潮无故觉得是尸体也化沙碎掉的声音。
  他拨碎山石,挖开埋住的洞穴,只见一身衣服瘪在红土里, 还有一块风水罗盘和一盅骰子,散落几张被雪打湿的新鲜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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