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草坪围起来的绿茵场,两队在踢足球,他们路过,正好进球欢呼,边上的石板路是散步的学生,细胞模型头颅的同学蹲在湖边喂天鹅,亭子里颜料头颅的同学立画板描绘下这一幕,小情侣沿着走廊经过作画的人,悄悄手拉手。
  篮球场里正打球,对他们招手,薛潮临时推辞,说今天头晕,看他们打会儿得了,他们嘻嘻哈哈,忙请这位爷在升旗台歇着。
  他坐下看他们打球,耳朵里都是身后秋千处的小情侣吵架,拉拉扯扯,从讲道理吵到态度问题。
  他抬头,冷风穿过他的卷发,吹过他的额头,清凉凉的,难得没有使人不寒而栗的阴,然后是他喜欢的青草香,地里随便长的野花的香。
  小卖部前几个学生端着泡面,吸溜溜地吃,边吃边比划,对今天的食堂很不满,教学楼灯火通明,透过窗户,就能看见生动的人影,即便在他真实的校园生活里,他也少有在人群里这么宁静的时候。
  认识的人多,打招呼的人就多,算是烦恼,除此之外,真有一点他期望的生活的影子,平凡的,无趣而安稳的,让他在午间可以打个盹的。
  忽然响起快门声,薛潮望去,一个拍立得头颅的女生对着他,从头里拿出一张照片,举高晃了晃:“怎么在这?”
  薛潮一看相片,就猜出她是“薛潮”的好友之一,相册的主人。
  等她走近,薛潮伸手准备接住照片,却被塞了一个茉莉味的吐司面包,女生笑了笑:“今天食堂的菜,我猜你也不爱吃,给你留了小灶,不过你来得慢,其他已经被分走了。”
  薛潮接过奇特味道的面包,捏了捏:“……和食堂难分伯仲。”
  “我觉得不错。”她又拿出一个一样的,自己小口地咬起来,“生物竞赛获奖,恭喜啊,我以为你坚持不下来的。”
  薛潮闻到线索的味道:“小瞧我了。”
  女生便笑了:“谁让你怕麻烦,植物要浇水,空气湿度、阳光、土壤都要照顾到,动物要吃喝拉撒,你没有第二天就‘让贤’生物实验室助理的位置真叫我惊讶。”
  薛潮懒洋洋地说:“兴趣。”
  他自以为回答足够保守,女生却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以为对所有事物不上心才是你的兴趣。”
  这话像挑开一层照出他影子的窗户纸,露出他本人,他顺着答:“我对我这条命挺上心。”
  “没见你多注意,上周就又去医院了,我都听说了。”女生啃了半个面包,就吃不下了,她收好,多了一点认真,“你像照顾你实验室里的动植物一样照顾自己就够了。”
  薛潮瞥她:“这么好奇我的实验室,去看看么?”
  “我还是喜欢湖里的那些家伙,白净净的,脖子也长,能望很远,如果会飞就好了。”她带着一点遗憾道。
  薛潮笑着试探:“那实验室里,你该最喜欢闪蝶。”
  女生点点头:“翅膀的颜色很漂亮,像你的眼睛,一眼就不会忘。”
  女生的朋友买完汽水叫她,她就走了,薛潮随后和球场上的人打了招呼,重新进入教学楼,寻找生物实验室。
  生物实验室在教学楼顶层的角落,正上方就是天台每天面对夕阳的位置,钥匙就在他的口袋里,他推开门,是一件干净的病房,没有鲜花果篮,没有生活气息,只有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病床,放在中间,像空无一人的灵堂里摆的冰棺。
  他试图找到可以称为线索的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病床上翻开的白被子大概是唯一的线索,好像躺着的人刚出去不久。
  那不就是他?
  薛潮和自己僵持了一会儿,接下来难有好事,但他要试试,窗外有同学放弃的蝴蝶风筝,飘向更高处,他还是躺下了。
  躺下就是一阵白光,像单元交接时的曝光,但薛潮一睁开眼,自己还在床上,只是床更硬了,吊式的九孔冷光手术无影灯开着,笼罩在他的脸上,床周一群医生护士,手术服下是手术刀、麻醉剂、针管、呼吸机、除颤仪等头颅,泛着金属、玻璃等仪器的冷感,一眼像见了现代科技下的阎王。
  他在手术刀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闪蝶头颅,正扇动翅膀。
  心电图是鲜红色的,血抹开的线条,在微弱起伏,像血要抹净了。
  他也察觉了,他的心跳非常弱,缓慢得像死后的余震,使他陷入危险的困倦,像在哄他放下一切,安心长眠。
  他慢慢闭上眼睛,什么压在他的胸膛电击,想唤醒他,但他的身体可能已经死了,成了一道隔膜,未殆尽的灵魂隔岸观火。
  这样不行。他努力去寻一点心跳,然而世界是安静的,他也要随之归入安静了。
  双眼即将闭合,他好像瞥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影子,一晃而过,却分外熟悉,没等他想明白是谁,心脏先一步,有力地“噗通”一声,锤在他的灵魂。
  咚、咚、咚。
  ……每次那鬼东西一出现,他的心就这么狂跳。
  第107章
  一声又一声, 先是有力,后来速度也跟上了,像在他的胸腔里掀起一场山崩, 简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要撞开他的胸口。
  冻住的血液重新流动,是奔腾的山石,冲向四肢百骸, 薛潮猛地坐起来,捂住心脏,大口喘息。
  额头的汗滴在被单,他抬头,周围哪还有人,他还在病房里, 白冷冷的病房被月光渡成蓝色。
  如同坟地的寂静,让他如擂鼓的心冷却了些, 他不禁自我检讨, 究竟多犯冲的命格,才让他一见那倒霉催神,就心悸成这样?
  有时候还没看见那家伙的鬼影, 他雷达似的心先报告了。
  他知道他不怕祂,除了那张脸符合他的审美, 挤不出一点值得他自乱阵脚的真心……更像察觉到天敌的本能,告诉他“最大的危险来了”。
  江冥跟进来, 他不意外, 他只不甘心地好奇,其他人见了那鬼东西,就没被晦气出特殊的反应吗?
  还是如今的江冥人模人样, 伪装后其他人感受不到,他恰巧又太敏感了?
  薛潮检查自身,照片还在,窗外还是翠绿的草坪、碧波荡漾的观赏湖,他望向天,风筝倒是不见了,不知道是飞入高空,还是摔落后被收回了。
  离开病房所在的角落,回到走廊,学生又多起来,他经过自己的班级,重看那些照片,忽然听到老师大声训人,留的作业引起学生们的哀嚎,连声道“写不完”,他一顿,微微抬眼,熟悉的男同学就揽住他的肩膀,亲热地前进。
  “小的来陪圣驾,小卖部还是厕所?”
  薛潮好一会儿没答,放下了照片……原来门道不在照片里,他重新打量这有活气的走廊,被男生催促地叫了名字,才道:“……不是吃就是尿,没个追求,学习去。”
  篮球头颅的男生果然说了一样的话,拉着他走:“的确没人追求,都追你去了,校草!再学也就第一名了,你等什么时候第一名上面设新名次再努力吧,打球!”
  绿茵场在踢足球,他们路过,果然进球欢呼,沿着石板路走,就能看见细胞模型头颅的同学蹲在湖边喂天鹅,他的视线又转到亭子里,颜料头颅的同学正在画女生喂天鹅,一对小情侣经过作画的人,悄悄手拉手。
  然后是篮球场,和他打招呼,薛潮的视线一寸寸掠过他们的脸,好像还是之前那些人,他当时没细看,从教学楼到球场这一路,人太多了,很多又没有特别之处,即便是他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
  他仍然推辞了,坐在升旗台,身后的秋千,仍然在打电话吵架,因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反而是最不好判断重没重复的一组,前方的小卖部飘来泡面香。
  “怎么在这?”
  薛潮没有接女生递来的面包,说:“我从医院赶回来的。”
  女生一愣:“又难受了吗?怎么不让人陪,现在好些了吗?”她收了玩笑的心思,拍立得的镜头圈住他,他能在反光里看见自己:“我瞧你的脸是白,你该回去休息。”
  之前失血,后又心悸,他的脸的确惨白一片,像无人能至的白沙遗迹,蓝眼睛是失落之人灵魂蓄出的甘泉,永远镀一层月光似的漠然的亮,他笑着摇摇头,眼睛闭了一下,那些亡魂就沉下去了。
  “你又不当回事了。”说到这,她反倒起了一点淡淡的伤心,“你要是像照顾你实验室里的动植物一样照顾自己就够了。”
  他偏离了原来的对话,结果对方又把话绕回来了。
  他记得后面他提及了生物实验室,为了验证重复的情节会不会自我矫正,他没有深入聊实验室:“也许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人们常说‘宿命、宿命’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女生的镜头又圈住他,让他与自己对视,“命中注定”背后写的是“无力抗争”,他不见得信命,他只是懒散,懒得抗争。
  不知道在她这,“懒得”是否令人满意,然而她没做评价,连喜恶也没有,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然后说:“你的实验室里,我最喜欢闪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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